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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不便,又终日藏在黑暗之中,却能眼观八面,耳听六方。
才十二岁,身高就已达到一米七七,母亲只齐她胸口,父亲也只勉强够到她的下巴,就连班上最高的男生,看上去也像是她的小弟弟。在鲜有外地人进来的长乐坪,在世世代代精瘦矮小的山地人中间,这样的身高绝无仅有,史无前例,而脑袋还是那么小巧,四肢还是那么纤细,远远看去,姐姐就像是五根细棍子的组合体。
人人都说她丑,丑得让人又惊诧又嫌恶,看见她走过来就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去,等她走过了又回头贪婪地盯着她又细又长的腿,众口一词。“女孩子怎么可以长这么高?人怎么可以长成这种样子?”
母亲又开始开动脑筋,她永远都在为她的大女儿动脑筋,至于她的小女儿,她完全不必操心,她甚至看都不必看她一眼,她就顺理成章中规中矩地成长起来了。
这一回,母亲的智力显得很不够用。她给她烫了一个短蓬蓬的爆炸头,希望大头可以压缩身高,却不知道这样的发型反而显得脖子又细又长。她给她定做了最肥的裤子,希望用宽来冲淡长,却没想到大面积的宽反而强化了长。她给她买泡泡袖的窄身上衣,没想到肩部的体积上来了,腰肢却更显柔细,简直像要折断了似的。
迅速长高的那段日子,是姐姐生命里的低潮期。当她还是个穿短裙的花蝴蝶时,她满世界飞来飞去,每到一处,都能惊起一片诧异的目光,小小胸腔里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现在,往日的繁荣和生机早已不再,姐姐穿着肥肥大大毫无个性的长衣长裤,活像一根豆芽菜套进了罩子里。没有了惊羡的目光,姐姐活得灰头土脸。
何况她还有非常现实的苦恼,她常常感到全身疼痛,大腿,屁股,后背,前胸,皮肤慢慢出现孕妇似的斑纹,她的骨骼长得太快,而皮肤的弹性跟不上来,里面的韧带被扯坏了。
她不止一次说,她情愿是个小矮子,矮一点怕什么,只要矮得光彩,矮得可爱,矮得引人注目,总比现在普普通通差不多被人遗忘要强。她常常翻开影集,望着自己的小身子和小短裙发呆,那时候,她多么快乐,她从教师走廊里一脸矜持地走过,没有一个老师不抬起头来看她,望着她笑。她在音乐课上被老师挑出来,站在风琴旁边领唱,小身子不易察觉地摇晃,给自己打着拍子。她原以为做一名高个子同样会得到当初做矮个子的待遇,她没想到人们对高个子一点都不感兴趣,她发现,当一个人打量身边的高个子时,他的眼神是斜斜的白眼,似乎嫌高个子挡住了自己的阳光,看矮个子时就和善多了,就像看一只小蚂蚁,一只小瓢虫,一只小蚱蜢,有时还会流露出一点友爱和欣喜。
话说回来,身高是个客观事物,它可不管你喜欢不喜欢,它想长就长,想停就停。
直到一个夏天的傍晚。奇怪,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傍晚,在蝙蝠出没的昏黄时刻。那天傍晚,姐姐背着书包,走在一群花花绿绿的女生中间,她一直望着她们说个不停的嘴,她高举在细长脖子上的脑袋轻轻垂下来,望望这边的嘴,又望望那边的嘴,转来转去,不亦乐乎。姐姐班上的语文课代表看到了这一幕,他在第二天的作文中写道:方兵是全校个子最高的女生,我怀疑她总有一天会得上难以治愈的眼疾,因为她总是垂下眼皮跟同学们说话,就像一只浮在水面上的天鹅,弯下脖子打量身边的小儿女。把人比作天鹅,这种反拟人化的写法引起了语文老师的兴趣,他在课堂上把它念了出来,全班笑得东倒西歪。就是从这天起,天鹅正式成为姐姐的外号。
那时他们口中的天鹅,还只是从一篇作文中下载来的中性词,当中不含任何褒奖成份。
事隔半年,这只天鹅突然从水面上优雅地飞了起来,她变成了一只穿着白色短裙的芭蕾舞里的天鹅。最具飞跃性的变化往往发生在一瞬间,就像我和姐姐曾经想要观察一朵花开的全过程,坚持了大半夜,最后还是错过了,一觉醒来,花蕾已经彻底绽放,最最美好的时刻总在无人处悄悄溜走。
姐姐最最美好的时刻也是这样。那天,姐姐遇到了一条伞形小裙子,表面是洁白的卡其布,底下衬着无数层轻柔的白纱,那时我们并不知道它其实是芭蕾舞裙,我们甚至不知道有芭蕾这种舞蹈。店老板一直将它穿在玻璃橱窗里的模特身上。姐姐久久望着那裙子,突然宣布要买下它。店老板似乎有点为难,他闪烁其辞地告诉姐姐,它最好只是作为橱窗里的一种装饰,而且,很少有人只有那么小的腰围,再说,人们也不习惯在日常生活中穿它,可是,如果有人真心想买的话……他绕来绕去,把自己弄得不耐烦了,索性把它取下来,不抱希望地递给姐姐,他不相信这个穿着密实长裤的女生,真的会买下一条不食人间烟火的超短裙。
当姐姐迫不及待地穿上它时,我突然不认识姐姐了,就像变魔术一样,眨眼间,姐姐就变成了另一个人,我总感觉那裙子不是一条普普通通的裙子,而是某个魔术道具,它让姐姐从一个丑小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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