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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特制的进餐椅,跟母亲亲手设计的短裙一起,陪伴姐姐一直走到她十岁。
准确地说,是姐姐十岁生日那天。
我知道没人相信这样的奇迹,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那时街上还没有蛋糕店,只有一种类似煎饼的薄薄的面包,装在透明塑料袋里,在货架上一摆就是几个星期。母亲却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只蛋糕,金黄的蛋糕底子,上面堆着雪山似的厚厚奶油,红绿两色奶油笔精心绘制出三朵玫瑰——母亲告诉我们,那就是我们从没见过的玫瑰,长乐坪瘠薄的土壤无法种植的玫瑰,生日快乐四个字是英文的,斜斜地飞在玫瑰的上方。
这样的蛋糕完全把我们震住了,我们三个(父亲恰好不在家)静静地望着十根飘摇的生日蜡烛,谁也没有吭声。我在想,我一定要把这个蛋糕看仔细,看清楚,明天到校,才有吹牛的资本,我相信他们谁都没有吃过蛋糕。蜡烛融化,滑进奶油,母亲轻声说:“不要紧,这是可以食用的蜡烛。”母亲真了不起,什么都懂,有了她,我和姐姐才能吃上长乐坪从未出现过的生日蛋糕,姐姐才能当上长乐坪唯一一个在冬天穿裙子的女孩,并且从一个小矮人一跃而成“美丽的长乐坪小公主”,我们一个老师就是这么叫她的,她是我们的自然常识兼音乐老师,她上音乐课的时候,喜欢把姐姐叫到风琴旁边,一边弹奏一边指点姐姐给全班领唱。
蛋糕的美味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母亲刚刚吃下一小块,就被单位里的人叫走了,她身上有一串重要的钥匙,任何时候都有可能被叫走。母亲一走,我和姐姐就饿狼似的扑向蛋糕,很快,桌上就只剩了几把吮得跟洗过一样的勺子。
我们是晚上七点整开始吃蛋糕的,姐姐的第一阵不适在八点半发作,肚子疼,头疼,喉咙疼,也许她疼糊涂了,她说手指也疼,还伴随着惊天动地的间歇性呕吐,蛋糕和奶油的混合体像浅黄色的稀泥巴,从她嘴里倾泻而出,一阵赶一阵,远远比她吃进去的要多得多。到了十点,她呕出来的东西变成墨绿,我想去叫母亲,可姐姐拉住我不放,求我不要丢下她一个人。母亲终于回到家时,姐姐已经光有呕吐的动作,再也吐不出任何东西了。见到母亲,趴在地上的姐姐猛地向上一蹿,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醒来过后还是吐,我觉得呕吐的姐姐像一种软体虫子,头一下一下有节奏地往前伸,腿随之往后蹬。尽管两只手都挂着液体,医生还是诊断不出姐姐的病症,但他肯定,绝不是食物中毒。天亮之前,姐姐莫名的呕吐终于止住了,她像刚刚从死亡线上爬过来的小战士,蓬首垢面杂乱无章地躺着,沉进深深的睡眠。将近中午,姐姐悠悠醒来,她睁开异常清亮的眼睛,让我看看她的脚尖,她说那里很不舒服。
直到今天,我仍然无法相信我当时看到的情景。姐姐的脚趾挤破鞋帮,像破壳而出的小鸡,活灵活现地挤了出来。往上一看,齐膝小裙子突然短了一截,大腿赫然露在外面。再往上看,原来搭在肩头的小辫子,晃悠悠地吊在耳后,她连脖子都长了一截。
母亲闻讯赶了过来,她不出声地看了姐姐一阵,猛地将姐姐从床上拉起来,她要姐姐走路给她看,走过来,走过去,她要她不停地走,不停地跑,问她这里疼不疼,那里疼不疼,让她弯腰,转身,让她跳起来,去够墙上某一点。姐姐都按她说的做了。母亲再也想不出别的考验她的花样,就盯着她看,看来看去,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好了,好了,我们正常了。”
可是母亲又错了,姐姐的正常只持续了不到一年,又朝不正常的方向发展过去,姐姐的个头像一列刹不住的火车,轰隆隆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她长得实在是太快了,有时,似乎是一夜之间,她的手腕脚腕就从刚刚添制的新衣服里钻了出来,一副捉襟见肘窘迫不安的模样。姐姐很快就从一个穿短裙的小不点,变成了四肢细长的钓鱼杆。
母亲合掌祈祷:“够了够了,我可不希望她将来去打篮球。”父亲手拿铅笔和直尺,把姐姐拉到门框边,一边叹气一边划下姐姐的最新高度,不到半年,他在门框上划下的刻度密密匝匝,像另一根没有尽头的直尺。
最终不得不像几年前一样,在黄昏时分匆匆走上街头。献福路,解放路,珍珠路,左拐,进入两臂宽的漆家巷,到了尽头,再向右拐,侧身进入另一条更小的巷子。路还是那条路,心情却变了,母亲新添了坏脾气,她走在前面,不时回头瞪一眼姐姐。“走快点,你就不能叫人少操点心?”姐姐低着头辩解:“长得高又不犯法。”我却在想,这才叫一成不变的生活,街道,食物,病情,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原来恨不得往上扯起长,现在恨不得往下拽起长,看来我的水还是有效嘛。”听到黑暗中传来这样的欢迎词,母亲羞愧地低下头。这一次,除了在昏暗中捏着鼻子喝下一杯,她没有多余的水给母亲带回家,原因是母亲以前曾经对人说,“没有效,一点效都没有,害得我白白在那里又是磕头又是烧香。”母亲没想到,她虽然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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