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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跃而成白天鹅。

    镜子里的姐姐,双腿修长笔直,腰肢细不盈握,胳膊在空气中优美地划动,她扭动身体,抬起胳膊,越过右肩,扭头去看自己的脚后跟,她轻盈地转了两圈,裙子神奇地活了过来,层层叠叠的轻纱簌簌上卷,簇拥着姐姐,姐姐像一只落单的天鹅,缓缓收拢翅膀,停歇在那个小而杂乱的服装店。店老板愣了一会才醒过神来,“太漂亮了,太合身了,可实不相瞒,这并不是给真人设计的裙子,不不,我的意思是,唉,你穿上它实在是太完美了……”

    这里面一定隐藏着某个深奥的道理,姐姐穿那些长衣长裤总是不太相宜,不是土得让人难堪,就是让她瘦高的身材显出贫气来,显出寒酸气来,而这条短短的裙子,表面上看,似乎把她的缺点暴露无遗,事实上恰好相反,因为纤瘦,她的暴露对人的眼睛毫无冲击力,露在外面的地方越多,越发显得简单柔弱,纯洁无邪,我不知道这是个什么道理。

    姐姐的身高终于在这个傍晚显出它非同一般的魅力,原来那个电线杆子似的高个子也可以变得这么美丽,而且美得与众不同,好像天与地给了她某种神秘的暗示,令她有了一种胜券在握的从容与自得。

    姐姐坚持要穿它上学。第一次穿它,她所有的课余时间几乎都在回答在哪里买的问题。第二次穿它,姐姐被逼进厕所里,女生们轮番试穿过后,个个变得垂头丧气,缄口不语,因为她们没有一个人穿得进去。第三次穿它,姐姐变成了形单影只的一个人,她用两条赤裸的长腿激怒了所有的女生,没有一个人愿意作为陪衬去站在她的旁边。第四次穿它,语文课代表红了脸,大家都在说,他给了她一个天鹅的名字,她就努力把自己变得名符其实,她大概以为她真是天鹅呢。又围在语文课代表身边起哄,说他创造了她。他对创造这个词毫无来由地敏感,再也不肯看姐姐一眼了。而他们,再也不想大声叫出天鹅这两个字,够了,他们从来没有如何热烈而持久地赞美过一个人。

    沉寂了一段时间,四万这两个字突然被传得爆响,并且在一天之内取代了原来的天鹅。这是他们偶尔从英语课上得来的灵感,swan(天鹅)这个单词的发音,有点像麻将牌里的四万,他们心照不宣地爱上了这个不太优美的发音,还没熬到下课,就压低声四万四万地叫了起来,每叫一次,感觉就像有一桶污水,哗地泼向那只看上去高处不胜寒的天鹅。

    “四万!四万”

    每天每天,他们快乐地叫着,泼着。

    姐姐昂着头,两手交叠在蓬松的裙摆上,甩甩长长的披肩发,就像一只天鹅,优雅地扇扇翅膀,抖落身上的水滴。她假装听不出他们的叫声里隐藏的恶意,她很快就学会了从别人的妒嫉中体会愉悦。

    谁能想得到,那个中途退学的家伙,跟姐姐发生过争执又正在被姐姐遗忘的那个叫李安生的家伙,他也得知了四万这个名字,有一天,他竟给姐姐写了一封信来。

    四万:

    都说女大十八变,都说你从一个小虼蚤变成了白天鹅,希望你不要因此得意忘形,忘了我们当初的约定,无论何时,一旦我发现你没有遵守约定,不劳你动手,我可能会亲自来取走你许诺给我的东西。你应该没忘记那是什么东西吧?

    姐姐一看就白了脸,她把那张纸扔给我,像扔一条毛毛虫。“他怎么是这样的人?他是什么意思?他到底想要怎样?”

    她当然知道她的问题不需要回答,她只是用这样的提问来表达愤怒和恐慌而已。李安生的书法称得上良好,这样的书法可以减弱文字的暴虐性。我安慰吓坏了的姐姐。

    “虚张声势而已,如果他真的想要取走你的眼珠,他就不会给你写这样的信,你想想,他肯定知道那样做的后果,知道后果还给你写信,白纸黑字地留下证据,那不是太傻了吗?”

    有意思的是,从这以后,李安生竟像着了魔似的,每年都给姐姐写一封类似的信,提醒她遵守他们之间的约定,否则,他就要追究她当年害他失学的责任,就要来取走她许诺给他的眼珠。也许李安生自以为他在恐吓姐姐,骚扰姐姐,他怎么也没想到,除了第一封信,他的信对姐姐而言,早就不是骚扰,而是一个笑话了,她把他的信撕成碎末,摊在手心里,轻轻一吹:“一个浑身油叽叽的汽修工,也配跟我谈什么约定!”

    退学后的李安生后来去了汽车修理厂,当起了汽修工学徒,姐姐在街上遇到过他一次,她说她当时真想送他一个外号:严禁烟火。她说他简直就是一块从汽油桶里捞出来的抹布,一粒芝麻大的火星就可以要了他的命。

    我提醒姐姐注意,李安生似乎在执行一个大的计划,从已经收到的几封信来看,每封信末尾的落款时间都是一样的,都是四月八日,四月八日到底是个什么日子呢?姐姐想了想,突然惊叫起来,那正是李安生因为耳后有嘎子,被揪到全校师生面前示众的那一天。

    姐姐的脸顿时白了。“他还没完没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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