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破土 (第3/3页)
再给哥哥指条明路……”
谭逸飞渐入主旨:“巧了,昨天我刚好从游老板那得了个信,有座唐墓里的陪葬件件价值连城,您要是能将这稀世珍品奉上,龙大人大喜之下,还在乎一张薄薄的通谍吗?”
“是啊!”刘二豹喜得腾的起身:“老弟高,真高!姓缪的使阴招把游老板拉了去,咱这一来,生意不又回来了吗?哈哈!”
谭逸飞故意吞吐道:“就是吧……成大事就得舍大财,这墓里随便一件货那可都是天价。”
刘二豹走了两个来回,咬牙一拍桌子:“只要能压倒山防,老子不怕破财!我拼了买了祖地也要拿到这张通谍!”
“团总好气魄!”谭逸飞故意低声道:“这事可别惊动山防,否则逸飞可就太对不住七爷了。”这句话看似叮嘱,实则恰是提醒,他怎会不知刘二豹的为人,落井下石最是拿手,何况对山防又是如此仇视。
果真,刘二豹一听,歪着嘴笑了,非常不怀好意:“老弟只管拿了地契走,其他的事我去办。”谭逸飞遂一揖走出屋门,一丝笑容耐人寻味。
_
刘二豹赌得一口气,听了谭逸飞献策,自然说干就干,不一日便备下贵重古玩,起程去到县上,将礼物摆满了县长老舅一桌子:“表舅,这么久没来看您,是侄子失礼。”
县长一脸公事,见了远亲还是要客气一下:“大侄子见外了不是,我要不是公事繁忙,早叫你过来叙叙家常了。哎,你看看我这文书堆的,这一县之长不好当啊,我刚上任根底又浅,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推到我这里,哎!”
刘二豹提议道:“那您攀上个大官不就成了?”
“你说得轻巧,这官场之中盘根错节,找个靠山谈何容易,别说我家底甚薄,就是有那金山银山又到哪去找那送礼的门路?”县长不以为然。
刘二豹趁机道:“侄子倒有个主意。舅,现在这世道,都是枪杆子说了算,若您这县衙兵强马壮,又有谁还敢小瞧了您,到时候这十里八乡的头头脸脸还不把您这门坎给踢破了?”
县长点头:“说的也是,多购军火确实是增加府威,大侄子可是有什么门路?”
刘二豹立刻探到桌前:“舅,我最近保了几趟古董的镖,听说龙大人特别好这个,您要是送件稀罕物过去,肯定能拿着龙府的军火通碟,攀上了龙府,县上这些富户哪个不抢着送上军费,有了军火您还怕不壮大门面吗?”
县长连连点头:“嗯,看不出你这屠户出身还有这等头脑!以我这四方县长的身份前去拜侯倒也不能被他拒之门外,只是,龙大人见多识广,这寻常之物……”
“舅,礼物的事就全当侄子孝敬您,事成之后,还求您把这军火的运送赏给侄儿。”刘二豹遂将谭逸飞教的话细细道来,县长越听越觉有理,加上世道多变,能攀上龙府高门,无论如何也该试试,二人就此谈妥。
_
日头高照花窗,梁嘉琪还是恹恹的靠在床上不起,宗祥去侯府已有数日,她便更觉百无聊赖。孙妈打了洗脸水进来:“哟,夫人还没起呀,这些天总瞅着您不舒服,要不要请安郎中?”梁嘉琪不答,呆呆地坐着。孙妈见了,不禁又道:“这样愁坏了身子也不是办法啊,您是堂堂正正的宋夫人,怎反倒被个戏子气成这样?”
“孙妈……”梁嘉琪一惊,又幽幽轻叹:“你……哎,我就知道瞒不过你。宗祥一心想要个儿子,我原是不反对他纳妾的,可总要门当户对才好……我好歹也算是知书识礼,竟落得与一个戏子共称姐妹吗?”
“夫人,都说是风尘戏子戏子风尘,定然是那个白蛇精勾引老爷的,您要摆出正宫娘娘的威风来,让这个不知羞耻的货色断了念想!”孙妈替主人生气。
梁嘉琪心中一动:“可是,宗祥他……”
“老爷去了侯府,趁这个机会咱把沈家班赶走再好不过。”孙妈这么一说,梁嘉琪也觉得是个机会,二人商量一番,决定今日就把这块心病去了!便差小生子去将沈凤梅叫到府上,只说夫人请沈老板说戏。
_
沈凤梅接到邀请,心中立刻惴惴,沈班主却猜八成是夫人知道了她和大队长之事,有意成全呢,先前便听到风言,说夫人劝过大队长纳妾。如真是这样当然再好不过,早听说梁夫人出自士绅朱门,兰心蕙质最是识理的,和大队长患难与共也必是贞义之人,真能嫁入宋府,妻贤妾惠,一家人相敬如宾岂不甚好?
这么想着,便信步来到宋府,院中的阳光很耀眼,透过雕花门板,屋中却显得有些阴冷。梁嘉琪打扮得端丽无比,衣着华贵,翠钗玉镯珠光宝气,尽显女主人之威仪。沈凤梅被孙妈带进屋,一身素净的白裙款款向梁嘉琪施礼:“沈凤梅见过夫人。”
“嗯。”梁嘉琪淡淡应了一声。
沈凤梅抬头看,梁嘉琪不喜不怒也不让座,这让沈凤梅有些不知所措:“班主说夫人命凤梅前来谈戏,不知夫人要听哪一出?”
梁嘉琪并不立刻回答,而是慢慢地拿起茶盏,开盖,轻吹,缓缓轻啜。窗台上的炉香静静燃着,光线照在上面如缕缕游丝。一时间屋中很静,沈凤梅立在那,心生尴尬,想了想,勉强一笑:“想是凤梅错会了意,夫人原是要和班主谈的,凤梅打扰了夫人,这就告退。”她福了一福,转身欲走。
就听孙妈斥道:“夫人叫你来定是有话要问,没看见夫人正在饮茶吗?戏子到底是戏子,一时不呱噪便不舒坦。”
沈凤梅欲辩驳,看了看梁嘉琪,又压住一口气:“是。凤梅不懂规矩,打扰夫人饮茶了。”
孙妈哼了一声:“知道就好,这大户人家规矩多了,你这等身份不是想进就进想走就走的。”
沈凤梅心中一动,微皱眉,正思忖这话中之话,只听“嗒”一声茶盏放下的声音。梁嘉琪慢慢开口:“沈老板,我不懂戏,既是女人,你不妨给我讲几出唱女子的戏吧。”
沈凤梅福了一礼:“是。夫人和大队长恩恩爱爱,凤梅就先向夫人说一出《孟丽君》,说的是一女子孟丽君和皇甫少华两情相悦,皇甫少华遭受冤情,孟丽君……”
“可是陈端生的《再生缘》?”梁嘉琪轻轻打断。
沈凤梅点头:“夫人说的是,正是《再生缘》。”
孙妈不屑道:“我们夫人是什么人?书香世家的闺秀,懂得可多着呢,要不怎么能被老爷三礼六聘地娶到家供着呢,你一个戏子见识到底是浅,有稀罕点儿的戏没有,说几出听听?
沈凤梅眼中不悦:“我再和夫人说一出《回龙阁》,说的是贞节女子王宝钏苦守寒窑一十八年,终于等得夫君薛平贵搬师回朝,是极喜庆的一出戏。”
“极喜庆吗?沈老板可知那王宝钏为何苦守寒窑整整一十八年?”梁嘉琪话音不高,沈凤梅却如被一根细鞭轻抽了一下一样,忽的愣住了。她想错了,太错了!什么妻贤妾惠,什么相敬如宾,梁夫人根本容不得她啊。
孙妈偏在旁数落:“听说是被个蛮子公主给拌住了,这蛮子又懂得什么礼数了,硬是缠着人家的官人耳鬓厮磨,真真不知个羞耻哟。”
沈凤梅猛地抬头,深深吸了口气,终于忍住:“凤梅才疏学浅,说的都不合夫人心意,我这就回去让班主将戏薄拿来请夫人亲点。”
梁嘉琪还是不温不火的声音:“那太麻烦沈老板了,不如我说几出沈老板听听可会唱吗?”
沈凤梅不知如何作答,只觉片刻也不愿多待,但转头就走又显得太过失礼,她虽身份低微,礼数上却不能任她瞧之不起。此刻夕阳残照,沈凤梅长长的影子直到梁嘉琪的椅边,似被她踩在脚下。沈凤梅强自忍耐,低声道:“夫人请讲。”
梁嘉琪似随意问道:“那豪门梦灭怀宝沉江的杜十娘?沈老板可会唱吗?
“凤梅不会。”
“那被正室所弃大开艳帜的鱼玄机?沈老板可会唱吗?
“凤梅不会。”沈凤梅蹙眉。
“那不识贵贱泼水出门的霍小玉?沈老板可会唱吗?”
沈凤梅怒气渐起:“不会!”
梁嘉琪再问:“那曾经沧海反遭始乱终弃的崔莺莺……”
“不会!不会!凤梅不会!”沈凤梅终于忍不住嚷了起来。
屋中一时寂然。
片刻后孙妈斥道:“你嚷嚷什么,不会就不会,宋府的门堂哪容得一个戏子在这里大呼小叫!”
“孙妈,想来是这些女子的命运都过于凄凉了,同是女子,引得沈老板有所感触。其实历朝历代不都是如此,男子于野杏桃花不过都是流水之戏,沈老板又何必当真呢?”梁嘉琪轻轻地笑,温柔优雅,却句句如惊雷般轰得沈凤梅站立不稳,孙妈在一旁冷笑着。
沈凤梅面若白纸:“多谢夫人教诲,夫人说的戏凤梅都不曾学过,多留无益,这就告辞了。”梁嘉琪点点头,沈凤梅遂转身出门,此刻已是失魂落魄,忽然背后又传来梁嘉琪温柔的声音:“哦,沈老板,我已和沈班主讲好,我远房表叔要办七十大寿,我送上一份寿礼,就是请沈家班到贺唱上三日,这戏嘛还请沈老板多多费心了。”
这逐客令下得明明白白,便是要沈家班离开九仙镇,沈凤梅怎会听不出,只觉身子一晃,没有回头:“是。”
梁嘉琪缓缓端起茶盏,又轻啜了起来。沈凤梅的一身白衣飘飘摇摇地走出视线,她知道,这白蛇优伶从此也便消失在宗祥心中了。
(第九章结束,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