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诗阵 (第3/3页)
章将忧虑之处尽言。
宋宗祥却不很在意:“学堂改地方也没说废地可以建酒坊啊?”
“九仙镇不能建酒坊是老爷当年凭军威立下的禁令,并没有官府律文支撑。刘二豹真要暗中用作酒坊,咱们山防真的要和他枪火相交吗?”
宋宗祥浓眉一挑。就见七虎气乎乎进来,将衣服一摔:“二哥,快想个辙治治那头豹子,不知死活的东西!哟,大哥也在。”
缪世章上下打量:“你去找刘二豹啦?理亏了不是?还不是你先将生意拒之门外的?”
七虎不屑道:“那叫什么生意,芝麻绿豆大,咱山防啥时候接过?”
“芝麻绿豆?哼,唐墓的石刻,尊尊都是稀世珍品。哪个达官显贵不想收藏一二,你倒好,上门的买卖拱手让人!”
“二哥,我哪有你那学问啊?可他刘二豹就是个杀猪的,怎么会有这等见识啊?”
“他背后自有高人!”宋宗祥道破:“那游震是这行的头目,所有生意都是他一手掌握,刘二豹现在把他伺候得妥妥贴贴,恐怕一时不好揽过。那也无妨,又不是缺了他咱山防就转不动了,虎子,没事。”
缪世章摇头:“并非如此简单,仅凭几尊石像获利毕竟有限,现在最让人担心的是咱们山防的生意被打开了个口子,团防照此经营,火力日渐加强,将来恐生大患。”
七虎拍了拍枪:“干脆我带人去硬抢过来,大哥再下条死命令,任何人不得插手保商。”
“不可!”宋宗祥立刻否定:“我宋宗祥堂堂正正,怎可独断专行,以后还怎么让全镇人信服?
七虎跳起:“谁敢不服?谁不知道侯府是咱的靠山,谁敢不服!”
“靠山不是仗势欺人用的!”宋宗祥声声震耳:“如今日寇野心渐显,国民政府又政局不稳,侯世伯镇守一方保家卫国,别说我和他是世交,就是素昧平生,也应力保九仙平安为其分忧。天下兴亡,匹夫亦有责呀。”
七虎甚为敬佩:“大哥,虎子记下了!可就眼睁睁看着那豹子在咱眼前翘尾巴?”
缪世章道:“刘二豹不过是空心元帅,大队长,事已危及宋府,请大队长明断!”其实不用说也知道,有此胆识的除了谭逸飞还有何人?
宋宗祥沉思着:“这小子如此执迷不悟……嗯!宋府行事一向光明,走也让他走个明白!”
“大队长放心!”缪世章面露喜色。
七虎听不懂:“你俩说啥呢?”
宋宗祥一摆手:“好了好了,最近的事件件心烦,我要去打几天猎躲躲清静了。”他说走就走,七虎追去:“大哥,要打猎啊,带上我啊!”
门外的熊二熊三忙挡下,低声道:“七哥,大队长不在,咱那货……”
七虎猛的明白,不再追喊,返身走到缪世章跟前低声道:“二哥?熊四那头定下来了,趁着大哥去打猎,今晚正好送走那批货,我亲自押送,你放心吧。”
缪世章沉思片刻,忽然目中一道厉光:“正好,随着这批货你帮我送走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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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打更的锣声已过子时,全镇寂静。
九仙商会空无一人,一片昏黑,只有商会内间缪世章的办公室透出一点昏暗的灯光,更显冷寂。谭逸飞站在门外停了片刻,七虎请他夜入商会之时他便有些诧异,但又似预料之中,想是宋宗英起了作用。他正欲敲门,屋中传出缪世章的声音:“谭先生请进。”
谭逸飞进屋,发现屋中极暗,桌上点着五根蜡烛,每根烛旁是一倒扣的小酒杯,杯底写有墨字“金、木、水、火、土”,在烛光下闪闪烁烁。缪世章的面容在昏昏烛影中闪现:“先生请坐,我正在研习五行之术,特邀先生前来赐教。”
谭逸飞失笑:“会长说笑了,谭某并非此道中人,怎配下问?”
缪世章盯着他:“哪里,先生可是此阵高手,金木水火土运酬帷幄。”
“谭某岂有会长谬赞之才?”谭逸飞淡淡一笑。
缪世章也在笑,却笑得十分阴沉:“开坊入股,金银广进,你三言两语说动刘二豹出面,乃是以金诱之;暗购木料,酒坊之貌你早已是成竹在胸;刘二豹将地捐与学堂之后,你又旁敲侧击哄大小姐出面,女属水,以水克刚令大队长左右为难;同时你献计团防保商盈利大购军火,掣肘山防;大队长宠爱胞妹,发话学堂改地重建,你终于又得了那块土地。谭先生,这五行环环相扣,文武齐下,先生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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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客栈后院亦不平静。七虎指挥熊二熊三等人悄悄将装裹严实的两辆马车拉到院子一边,问道:“都讲好了?”
熊二答道:“七哥放心,四儿已经和姓柴的写了合约,定金我们都带来了。”
“没扯上大哥吧?”七虎警觉道。
“绝没有!”熊三很肯定地点头:“姓柴的一看货色上乘就高兴得啥都没问,只催着快点到货呢。”
七虎赞了声:“干的好!”一行人赶车上街,只见夜沉人静,街巷寂寂,各个铺面都已熄灯,只有商会微弱的闪着光,两个人影映在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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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逸飞沉默了片刻,一笑:“会长明察秋毫,谭某真愧对这个妙字。”
缪世章道:“大队长已向先生坦诚废地血光,谭先生依然执意如此?”
“未见官府禁令,谭某仍有心一试。”谭逸飞微笑中透着坚决。
缪世章心头一紧,这是他和谭逸飞第一次正面对阵,对方的咄咄之语令他骤生瑜亮之感!宋宗祥的雄威覇气,谭稚谦的经纶才学均未让他有丝毫波澜,但眼前这个谭逸飞却让他忽生对手之紧迫。尤其他三言两语便可说服宗英,更让他心中不服。一个谭稚谦已令宗英心动,若真留下这个谭逸飞,还不更令宗英心驰神飞,这怎么可以!大小姐怎么可以偏向对手!本可让七虎硬赶谭逸飞出镇,但他通身的文采风流倒激得缪世章欲与之一竞高下,这便是文人清高,走也要让他败在自己的文风之下,走也要让宗英明白,九仙镇并非她想象的武力权杖,仅是礼数也足可退敌。
想到此,缪世章又盯了谭逸飞一瞬:“九仙铁律威赫,连官府也敬让三分,先生既通五行,我们不妨对个文字五行如何?此中险恶正好借此让先生知道知道。”
“哦,要如何对呢?”
“请看,此事既然因酒而起,我们就对这首《将进酒》!”缪世章“哗”将五烛中的一张白色宣纸翻了过来,正是李白名诗《将进酒》,只听他道,“我依次用这五只酒杯任扣一字,杯底是一字,所扣是一字,然后你我各吟含其二字古诗一首。先生若对不得,即请知难而退。”二人比的乃是博学和胆识,谭逸飞听了毫无怯意,反微笑着示意了一个“请”。
缪世章拿着“金”字杯随意往诗中一扣,扣在了“钟鼓馔玉不足贵”的“不”字上,他见字吟道:“百啭千声随意移,山花红紫树高低。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天地广阔,离开九仙,处处都是谭先生创业之地。”
谭逸飞一笑:“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我早已说过九仙镇是我的福地,会长为何不能开恩成全呢?”
缪世章不答,又拿起“木”字杯扣在了“但愿长醉不复醒”的“长”字上:“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先生听我之言,进一步山穷水尽,退一步海阔天空。”
谭逸飞即刻便对:“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既然是退一步海阔天空,谭某何需四下远行,留身此地,说不定守得枯木逢春呢?。”
缪世章手一停,沉沉看向谭逸飞,谭逸飞却微笑如常。缪世章又缓缓拿起“水”字杯,有些带气地啪一扣,扣在了“奔流到海不复回”的“海”字上,道:“火性何如水性柔,西来东出几时休。莫言通海能通汉,虽解浮舟也覆舟。大小姐毕竟是大队长的妹子,先生近水楼台却未必得月,恐反落得个水月镜花!”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谭某与此地有缘,无论大小姐是否相助,谭某的意愿是难以更改的。”谭逸飞接得甚快。
缪世章深吸口气,拿起“火”字杯,扣在“高堂明镜悲白发”的“明”字上,道:“夜天燑燑不见星,宫中火照西江明,美人醉起无次第,堕钗遗佩满中庭。前路昏暗不见星光,先生要是再执意前行,只怕是堕钗遗佩悔之晚矣!”
谭逸飞丝毫不惧,对吟道:“平沙落日大荒西,陇上明星高复低,孤山几处看烽火,壮士连营候鼓鼙。纵是前路不明,但峰火在望,自会候得旗开鼓响。”
缪世章沉了下心,他起身拿起最后的“土”字杯,呯扣到“与君歌一曲”的“一”字上,道:“一架长条万朵春,嫩红深绿小窠匀,只应根下千年土,曾葬西川织锦人。”突然厉声,“血光依稀,缪某力劝先生勿蹈覆辙!”
“买得山花一两栽,离乡别土易崔颓,欲知北客居南意,看取南花北地来。逝者虽已崔颓,但谭某既然全力栽培,定会客居生根,令这南花北开!”谭逸飞依然从容。
“哗”激动的缪世章一把将诗扯起揉烂,五行杯“咣啷啷”落地摔碎。他输了!
怎会有此之人!刚才匆匆十首,二人已将李白、杜甫、元稹、刘禹锡等名诗荟萃吟来,这要在平日文会当然是风雅乐事,但今日二人无不句句铿锵,针锋相对,尤其谭逸飞文思敏捷英气逼人,使缪世章再难盖过他一丝一毫,他平生最为自负的才学亦经此低人一筹,怎不令他沮丧又心惊,此人留不得!想到此缪世章起身:“先生高才实在令我惴惴,为免他日反目,不得不有失斯文了。”他突然将房灯打亮,“咣”房门大开,七虎带着团丁入门,“唰”荷枪实弹齐指谭逸飞,只听七虎大喝:“特来送谭先生出镇!”
(第四章结束,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