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十里红妆 (第3/3页)
一对新月眉,丰满的嘴唇微微上扬,带着挑衅的味道。
这是我来这里之后碰到的第三个狼族之人。
后来我才知道她叫知乐。
“你就是石昙?”
知乐趾高气扬地走到我面前,我纹丝不动地坐在石椅上,抬眼看见她正挑眉斜眼看着我。
“正是。”
“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垂眸浅笑,淡淡地回道:“我不知道,身份再贵重也与我无关。”
知乐轻蔑地一笑,冷冷地道:“我最恶心你这种清高的人了。”
我目视着前方,琢磨着她今天摆这么大的架势过来恐怕是要来找麻烦的。
这时敏敏正好从外面回来,一看到眼前的这幕吓得一阵哆嗦,耷拉着脑袋挪步走来,缓缓地行了个礼,低声地唤了一声:“夫人。”
知乐冷眼看了敏敏一眼,冷哼了一声,敏敏走到我身边扯了扯我的衣角,亡羊补牢地对我道:“姑娘,这位是少主的夫人。”
敏敏说罢又扯了扯我的衣角,我照样坐得无动于衷,眼珠子都不带一转。
早之前就听铭樟说过东煌有一位夫人,今日得见果然气势非同一般。只是我与东煌并无半点苟且之事,她这般兴师问罪地找上门来,当真是找错人了。
“敏敏你出去。”
知乐屏退敏敏,不料一向温顺的敏敏这次不听,执拗地站在我身边。知乐见后大怒,怒喝了一声“放肆”,扬手就要给敏敏一个巴掌,我急忙攥住她的手腕,淡然的目光对上了她盛怒的眼,有种泰山压顶面不改色的气场。
“夫人找的是我,与她何干?”我说着回头看了眼吓傻眼的敏敏,喝道:“还不出去。”
敏敏手足无措地看着我,带着哭腔地说:“少主走时特地嘱咐我要照顾好姑娘您的。”
一提到东煌,空气一下子就降到了冰点,知乐面露鄙夷之色,尽管笑得讽刺但背脊挺拔。
我拉着敏敏的手冲她虚弱一笑,告诉她:“没事的,你先出去。”
敏敏把头摇得跟芦苇一样,就是不听,我几番劝说后才含着眼泪走了出去,走时还一步三回头,唯恐我有个闪失。
既然知乐都来了,有些话还是趁早说开的好,这样对谁都好。
我石昙再不济也不会接受别人的施舍,特别是感情上。
敏敏最后守在门外,探着脑袋不时地往里头瞅。知乐看到后,愤怒地一挥手,敏敏一个趔趄被打倒在地,知乐冷笑了一声后又被布了一层结界,这样即便我有什么事敏敏也进不来了。
我从她的出手看得出她的修为在东煌之下,看来东煌应该出了什么意外。
“夫人,我身体不适,恐不能行礼了。”
我没被眼前的阵仗唬住,依然坐在石椅上,不卑不亢地说,背脊挺得笔直。
自东煌走后我的身体越来越差,有时连呼吸都格外费力,从庭院走到里屋都要走走停停好几次,这是生命的流逝。只是我像一根蜡烛,明明已经把石蜡烧完了灯芯却烧不断。
“姑娘也看不上我吧。”知乐袖袍一甩走到我身边,一阵冷风从我身边掠过,她看了我一眼又道:“我看姑娘在这里过得也不舒心吧,如此为何要勉强自己?我听闻虞国国君明日将要大婚,得老天垂青,明日桃花一夜盛开,姑娘难道不想去看看?”
“夫人有话直说。”
知乐的嘴角漾起一个艳丽的笑容,一伸手,一颗浅灰色的丹药出现在她手心里,清冷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冷得我直打颤。
“这是断肠草提炼出来的精华,姑娘如果吃了它,我能将姑娘的记忆封存起来,保姑娘不再受困扰,姑娘觉得这个交易可否?”
我扶着石桌缓缓地站起来,从她手中淡然地接过断肠草。
“原来夫人是来送我上路的。”
知乐见我不假思索地接过断肠草欣然一笑,随后脸部神经崩得很紧,像是在紧张。
“我不过是做了件成人之美的事,姑娘应该感激才是。”
“夫人要我的记忆不过是怕我与少主有过多的牵扯吧。既然夫人都把话撂这了,我也不妨告诉夫人你,我不愿意在这里多待一刻,可也不愿意不明不白地走。夫人既然有成人之美之心,不妨赏我一坛好酒,我走着也舒心点。”
知乐的身体一僵,惊愕地看着我,傲然的眼里此刻浮现出惊恐的神色,不过这种情绪就只维持了几秒钟,我再看时,她还是那只傲娇的孔雀。
“姑娘安心走便是,我会为姑娘在城外修一座冢,每年都会有人为姑娘送来好酒。”
“如此我先谢过夫人了。”
“每个人的命运纵有不同,可千般之中总有一缕相似。姑娘无需谢我,是我及狼族之人要谢过姑娘。”
“难道夫人就少主怪罪吗?”
“我与姑娘一样,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如果我能早些年认识夫人,我们或许能对酒当歌。”
我毅然决然地昂头服下了那粒断肠草,两眼所见之物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清明,整个人竟有种神清气爽的感觉。
我看见知乐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两行清泪落了下来,两足仿佛被剪断了脚筋,轰然跪倒在地,我还看到了敏敏哭着喊着向我奔来,无奈却被挡在结界外。
那一年春天,春风吹进了其乐城,像一场隆重的登基仪式。
麻杆河两边的桃花一夜盛开了,桃花的花瓣落在麻杆河面上,芳菲如雨,如天降的花海。夜里满城的红灯笼像一夜爬上枝头的桃花,点缀得绿叶连陪衬都做不了了。
我看见一个气宇轩昂的男子,尊雅雍容的气质,孤独地走在山峦之上。金碧辉煌的宫墙之间,一名曼妙的女子缓步走来,极尽优雅,红盖头下是凤冠霞帔,精致的妆容带着异国的风采,笑靥如花,十里红妆。红绸像晚霞烧到了天的尽头。
我扶着胸口吃力地向他们走去,身上仿佛背负着沉重的包裹,又像在追一只风筝。
有温热的液体滴在我的脚趾头上,粘稠中带着热度,低下头看才发现是血,一滴一滴,如雨落了下来。
耳边仿佛响起了谁的嘲弄,戏谑的口气带来了轻狂的笑声,那人仿佛在冲我喊,我想那应该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你看啊,石昙你看,皇帝大婚其乐城一夜之间开了一城的桃花,满城火红的灯笼,黑夜如昼,你看啊,就像烧向天空的一把火,婚宴大摆七日,多大的隆恩啊!”
不过现在好了,很快就没事了。
我的灵魂正在抽离我的身体,倒带的记忆像飞奔而去的风景,逐渐被模糊,逐渐变成了一张被雨水晕染而作废的水墨画。色彩混乱,失了棱角。
记忆被夺走之前,我真切地听到了一滴血滴落在地上,渗透冰雪大地坠落在沙漠时的声音,好像眼泪落在湖面打起了一个巨大的涟漪,水波中间我听到了空灵的声音。
一朵蛰伏了数百年的依米花终于修成人形,花苞开尽后,花梗为躯,花瓣为颔,花柱为容,竟是一个聘聘婷婷的女子。
我低叹了一声,数百年来再多的哀愁,再深的执念,爱恨嗔痴都作罢,我终于可以放下了。我闭上眼,感觉身体轻得如一片羽毛,终于可以降落了,到头来谁不是沧海一粟?
终于走到了这一天,我终于可以沉沉地睡着了。
如果我是石缝里长出来的优昙花,一千年的等待只换来一夜的芬芳,我也知足。我不需别人闻之惊叹,只求不自怜自哀。
别了嘉洛。
如果能做一棵树,立于三界脱离六道,该是多好?我一定站在你回家的路上,远远地看着,这何尝不是一种满足?我不求你来找我,我只求你能给我守望的机会。
在我即将失去意识亲抚大地的前一秒,有一双纤细的手接住了我,耳边传来了一个悦耳的声音。
“我得姑娘之血方能修得人形,再造之恩我无以为报,定为姑娘守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