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绮愿如花 (第3/3页)
,反问他:“你此趟回去会不会带上我?”
嘉洛神色突然变得凝重,透明得如同冰雪洗礼的眼眸把我拥入一潭春水中。
“你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你不是说‘夫唱妇随’吗?”
“只有你留在这,就没有人可以威胁到我。”
我笑了笑,笑得不知所以。
“民间不都是饮酒践行的吗?我不胜酒力,这坛桂花酒是搬来给你喝的。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明日我就不送了。”
嘉洛一听,眉毛一挑,笑得狡黠。
“阿昙倒是会做买卖。你为我践行,自己却不喝酒,要我喝,这算什么道理?”
“我为你跳一支舞当作是交换,可好?”
嘉洛笑得更乐了,一对浓密的眉毛像架起的一座桥梁,“从没见阿昙跳过舞,这个买卖倒也合算。只是,我只身回其乐城,不知可否向阿昙讨一件信物做念想?”
我取下破魂梭给他,流苏般的髦发如月下的流水倾泻而出。
“我会向天求得你平安无恙。”
“为了阿昙我一定会活着回来的。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临行前的悲凉,或是此生不复相见的凄凉,我看见他的嘴角遍布哀伤。
“如果三个月后我没能回来,你就离开这里好吗?”
那时候,我反复地想,他此生断然不会草草了事的。离别的心情就像秋日里慢慢枯萎的花朵,一点一点地凋零,一点一点地失了色彩,突兀地挂在枝头,与世格格不入。夜静的夜静得可以听见绝望的呼喊。
“如果真是如此,我找到你,让你饮一瓢忘川河水后自行离去。”
嘉洛一愣,一个艳丽朦胧的笑容冻在嘴边,好似一块蒙尘的美玉。
“阿昙竟是如此心狠之人?”
“你若狠心弃我而去,我亦会饮下忘川河水,从此相悦成陌路,也别谈欠不欠的。所以,你要活着回来找我,或者让我去找你。”
嘉洛不再说话,我只见他脸上的笑容慢慢凝结成琥珀,刻成了石碑,画成了画。
直到很久后,我离开了他,学会了作画,画的第一幅画就是那夜他看我的样子。一双眼睛如大雾笼罩,深情的眸子里承载着无奈,算计,畏惧,迷茫,还有权利。太多复杂的东西好似随时都可以把他压垮又风雨不动。
每一步都不能错,只从遇见我之后,更是一步也错不得。两个人像没有明天的苍蝇,抱头乱窜。
我看着他也逐渐从熟悉看成了陌生,从欢喜看成厌恶。我琢磨,那时候他在想什么?想着要所有的人都活下去还能带我走吗?
仿佛是听到夜风拂过,闻到桂花酒香,两个人相视无言。他上前把我拥入怀中,听到他决绝的诺言。
“阿昙,我宁可负天下所有的人,也绝不负你。”
我不曾在人前跳过舞。
浅笑轻颦间已漾起婀娜的舞姿,吹花嚼蕊地惊起一林子的精灵。桂花酒下婆娑起舞,翥凤翔鸾,飞袂拂云雨,步步生莲。如星,如月,如绽开的花蕊,如一夜爬上枝头的红梅,翩跹地游于天地之间。
我看到嘉洛举着酒盅一脸惊艳,艳红的衣裳燃起天边火红的云朵,吹开了春季怒放的桃花。我听见远方传来了萧声,像是女子出嫁时娘家人为她弹奏的一曲夜曲。
夜里,和应城下起了初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漫天的雪花像春日里俏满枝头的梨花,洗尽一城铅华。月影凄迷,抬腕低眉,玉袖生风,莲步破浪,如逐惊鸿,穿梭时空,迷乱时光,霓裳舞罢,风萦雪,与君别。
下了一夜的雪,次日金色的阳光照亮了北国的风光。茫茫大地,雪白的树梢,雪白的屋檐,雪白的城,一片白雪皑皑,一眼望不到头。国师的副将陈叔全趾高气昂地坐在马鞍上叫开了和应城的城门,宋慈一身戎装站在城楼上淡然地目视着几匹黑马踏开一夜的积雪,一路走得昂首阔步。
雪地上,一深一浅的马蹄从城外到城内,从城内到城外。
嘉洛慵懒地斜靠在三屏榻上,半眯着眼,仿若等了良久。他漠然地挥挥手,掐断了陈叔全吐到嘴边的话,一旁的侍从赶忙捧着装有弘治头颅的锦盒交给陈叔全。
“国师此趟过来是想拿我回京问罪吧,何必带那么多兵马呢?无需大动干戈,我陪你们走一趟就是。只是,我有一件礼物想送给国师,希望你代我转交。”
嘉洛单手撑住右脑勺开门见山地说,几束未梳理的头发懒懒散散地垂到地上,只见他说罢便双目微阖,像打盹的美人。
“这是自然,只是我等过来还想见太子殿下一面。”
陈叔全见嘉洛如此懒散,心生不满,可说话的口气还是保持得不卑不亢。
“皇兄你们自然会见到,你把我的话及礼物转达给国师便是。”
“我想先见太子一面。”
“如果我不允呢?”
“那只能恕国师的大军不卖殿下情面了。”
“口气倒是不小,可是太子已经没命离开这里了。”
“我不信殿下您有这个胆。”
陈叔全说得色厉内敛,嘉洛依旧闭着眼,一缕浅笑浮在脸上,像美人做了美梦一般。
“不信你就打开看看吧,看看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陈叔全见兵临城下嘉洛仍乐得自在,突然一阵发怵,锦盒突然变得十分沉重,捧住锦盒的手顷刻也颤抖得厉害。嘉洛终于懒洋洋地睁开眼,一双透明的眼睛游离地看着前方。
“怎么不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
陈叔全怯弱地连退两步,两个侍从从暗处走上前来,按住陈叔全,撬开锦盒。才打开一个缝,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和腐烂的味道瞬间弥漫了整间屋子。陈叔全吓得一个趔趄跪倒在地,锦盒被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弘治的脑袋如受了惊吓的小狗慌慌张张地滚了一圈。侍从们见到如此,走上前去捡回弘治的脑袋放回锦盒里,郑重其事地放在陈叔全的手上。
“还不赶紧扶起来。”
嘉洛用责备的语气说,两个侍从一左一右扶起了软趴在地的陈叔全。
“你连太子都胆敢杀?”
陈叔全一张脸惨白得如被霜打,一路踉跄地被随从们扶上马。嘉洛好似看了一出好戏,意犹未尽地斜依着,嘴角的笑似有似无。宋慈从暗处走出来,逆光里,神色难定。
“公子,国师并非讲原则之人,如果他临时倒戈,公子可不要与之为伍,视为已用才好。”
黄昏的时候,我隐了身躲在一朵云朵后目送嘉洛离开和应城,随行的有李及岸及施将军等一批死士,宋慈留了下来,留在和应城。礼颂一路跌跌撞撞地追来,跪倒在国师的跟前,抱住他的大腿,哭得涕泗横流。
“父亲如果你敢动嘉洛哥哥一丝一毫,我就随时死给你看。”
国师见礼颂如此气得说不出话来,身边的两位随从上前欲搀扶起礼颂,只见她从胸口掏出一把匕首架在脖颈上。
“要再上前一步我就死在你们面前……”
世间痴情的女子常有,可同她这般痴情,为了一个对自己无情的男子这般逼迫自己的父亲的女子真是可叹,可怨。
为情痴,为情傻,即便有从小相识的情谊,可数年来的分割也该将这份情冲洗得所剩无几了吧。
到底是怎么样的执着呢。
我听见宋慈临行前对李及岸及各位死士的嘱咐,密密麻麻如山重,情情切切比海深。
那一日,下起漫天大雪,嘉洛阔步走出和应城,雪花落在他肩头上多了丝爱怜之情,我看见他的青丝上稀稀落落地撒满白雪,美过了女子盘发别上的花蕾。自他走后,棉絮般的大雪顷刻压倒了一座城,像身着一身缟素的女子。
他临行的前夜,我为他舞毕后,他拿出了一块腰牌塞在我手心里。
“阿昙,如果三个月后我还活着,带着这个令牌来其乐城来找我,满城的城门将为你而开,我会为你铺一条鲜花红毯来迎娶你。”
他说,他要以人间最隆重的仪式来迎娶我,要满城的桃花做媒,要求得千家万户的灯火作为祝福,只要能修得白头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