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八大家-柳宗元1 (第3/3页)
了,我要回家。没有体统,没有尊严。就是这些事看上去是小事,但实际上,他不但影响到你的观感,你的形象,也影响到这批老大臣的心理。
再有一个,改革派内部出现问题。我刚才说了一个人,大家不熟悉,叫韦执谊。这个人是个投机派,为什么呀?韦执谊是长安的大族、望族。我跟你说,他本来是看不起王叔文这些人的,你想王叔文什么出身啊?既非进士,又非望族。他就是因为棋下得好,皇上给他弄个待诏,然后跟太子的关系不错,这么着上来的。韦执谊觉得他们现在得势了,所以应了他们的要求,到这儿来做宰相,算作是改革派里头的人。可这个人是个见风使舵的人,当他一旦发现王叔文等人根基不稳之后啊,他就考虑要挪窝,要转向。他好几次都跟王叔文说,说你别老看我跟你的意见不一致,其实我跟你说,我的心跟你们是在一起的,我只是觉得有时候这么做,面上不太好看,我要把这个关系处理得比较顺畅,做出来的事让这些老官僚们看着也舒服,别人也觉得我比较公道,这样咱们的事才能干得更好。你说王叔文又不是傻子,知道这是个两面派,但是这说明什么?说明在他们这个年轻的改革集团内部,他们的阵营并不稳固,出现了分裂。最要命的是现在,就跟足球的临门一脚一样,在改革进行得特别艰难的时候,在革新正在如火如荼的时候,在这个新派和旧派的斗争已经达到了白热化的时候,这个王叔文他母亲去世了。你知道,在古代,当官的如果他们家老头老太太去世,这可就是转折性的一个事件。他没办法呀,他得守丁忧。丁忧至少得几年啊?得三年,黄花菜都凉了。
王叔文是个理想主义者,他临走的时候,他还把几个最主要的宦官,拥护他的和反对他的,都叫在一块儿吃了顿饭,他希望在他走了之后,能够暂时缓和这样一种矛盾。但是,这确实是缘木求鱼,痴心妄想。政治斗争是非常残酷的,王叔文守丁忧一走,马上局面就发生了急剧的转变,在唐顺宗的永贞元年,八月四日这一天,唐顺宗禅位,把皇帝的位置让给了太子李纯,这就是后来的唐宪宗。八月四日禅位,太子李纯奉他的父亲为太上皇。到了八月六日,就贬谪了王叔文。第二年,就杀了王叔文。然后,把柳宗元和刘禹锡等,这些参与改革的年轻的官员们纷纷贬往偏远地区,第一次贬的时候,纷纷是贬往那些老少边穷地区做刺史。后来刚贬不久,马上觉得这不够狠,改了,全部贬往更加蛮荒偏远的地方做司马。司马是什么呢,相当于副刺史。可是你想,对这批人,他还有什么实际的权力吗?他不可能有。所以我们说,所有这些元素和因素,都造成了革新派在很短的时间里头就失败了,前后加在一起八个月,从永贞元年正月到永贞元年八月,八个月,好算得很。反而是那些以宦官、藩镇、官僚大臣们、老臣们结成的集团,比他们老到和成熟得多,人家各个击破,把自己的地盘看管得很严,然后在一些最关键的突破点上,取得了胜利,很轻易地就把牌翻过来了。说了这么多,那大家可能就要问了,说那柳宗元后来怎么样了呢?柳宗元自己也在反省,柳宗元在被贬了五年之后,他是当时被贬到永州做司马,就是现在湖南的零陵县。他给一个官员的信里边说,我是个罪孽深重的人。你仔细想想柳宗元犯了什么样的罪孽?其实我告诉你,他革新有没有错?没有错。他积极地参与政治改革有没有错?也没有错。他错就错在什么呢,错就错在,在对待立唐宪宗为太子的问题上,他是一个反对派,所以他罪孽深重。他现在待在这个地方是百病交集,他在(信)里边说,我“……痞结伏积,不食自饱。或时寒热,水火互至,内消肌骨,非独瘴疠为也……”——柳宗元《寄许京兆孟容书》我现在真是处在水深火热当中,我每天不吃饭肚子都是饱的,我自己浑身都在打摆子,忽冷忽热,我告诉你,这并不仅仅是当地的瘴疠之气,让我得了这个病,我的心里边有病。他心里这个气出不来,他说自己早年跟着王叔文在一起,的确是要为天下苍生谋,想要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我们知道他年轻的时候,就是有大志向的人,而且他是一个奇才。但是现在落到这般田地,他说什么呢,说我呀,
“……很忤贵近,狂疏缪戾,蹈不测之辜,群言沸腾,鬼神交怒……以此大罪之外,诋诃万端,旁午构扇,尽为敌仇,协心同攻,外连*失职者以致其事。”——柳宗元《寄许京兆孟容书》
说我们的改革为什么会失败?我们每前进一步,就有无数的人,来诋毁我们;就有无数的人,来围攻我们。还不包括那些割据的藩镇的势力也加入其中。所以,我现在落到这个田地,我自己觉得朝廷对我已经很宽大了,我还白拿着朝廷的俸禄。只是可惜呀,不知道朝廷的未来在哪里。在后来给另外一位朋友的信里边,他讲了这样一句话,说我为什么会失败,他说“然仆当时年三十三,然仆当时年三十三,甚少,自御史里行得礼部员外郎,超取显美,欲免世之求进者,怪怒媢嫉,其可得乎?凡人皆欲自达,仆先得显处,才不能逾同列,声不能压当世,世之怒仆宜也。与罪人交十年,官又以是进,辱在附会。”——柳宗元《与萧翰林俛书》说我当时做礼部员外郎的时候,才三十二三岁,太年轻了,凡是这个世上的人,都想要自己发达的,都想要自己得官的,他们那样地嫉恨我,嫉妒我,难道是不应该的吗?正因为这样,我这么年轻,做了这个六品官,才能又不是那么地卓著能够服众,人家引以为怒,也是应该的,更何况后来,我跟王叔文等人关系那么密切,怎么能不招致人家的嫉恨呢?
所以你看,他从少年时代的那种辉煌,从青年时代的那种仕途的顺畅,到后来得到王叔文等人的赏识,参与到了最核心的政治革新运动当中,本来可能能造就一番大业,但是由于种种原因,非常复杂的原因,最终却落得一个悲剧的下场。柳宗元三十二三岁被贬之后,后半辈子再也没有能够回到长安,没有回到洛阳,他就一直在被贬的永州和柳州度过了残生。
所以我们现在再回过头来看那首诗,《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千万座群山那,没有一只鸟,千万条道路啊,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丁点的声响,都是沉浸在恐怖的和痛苦的那样一种沉默当中。正是在这种万籁俱寂的、绝望的寂静当中,我一个人在孤独着垂钓,至于我能钓上来什么,我根本不知道,我也无法知道。所以我刚才说,在这首诗的背后,它隐藏着一段悲剧,一段政治的大悲剧,至于这段悲剧,谁是赢家,谁是输家,一时又有谁能说清楚呢?这里边蕴藏着一段巨大的落差,不论是对柳宗元,对刘禹锡,都是如此,更隐藏着一段绝望的情感。所以对当时的柳宗元来讲,他并没有在垂钓什么,他也许想钓起一段希望,但他知道,钓上来的只能是无穷无尽的绝望,他仿佛是一个被遗弃的孤儿,从此就要在茫茫的江天之际,在茫茫的雪原上,独自地行走。
我们有时候真的是止不住想问,难道就真的没有一个人能够同情他吗?难道就真的没有一个人给柳宗元一点希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