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1) (第3/3页)
,为他日后的监狱生活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没有他受不了的罪,没有他不敢干的事儿。
那天,柳英骑着白山牌加重自行车,赶到公社人保组,接回了左云飞。
走出公社大院,柳英含着眼泪,说:“你呀,太让人操心,饿了吧?瞅你瘦的,走,上饭店!”柳英推着车在前面走,左云飞在后面跟着,说:“英姐,别麻烦你了。”柳英说:“说啥呢?让你去就去!”走进饭店,十个馒头,两盘菜,一碗汤,狼吞虎咽,一会儿,全吃了。柳英在旁边看着他吃,说:“还能吃不?”左云飞说:“能!”柳英又给她买了两个馒头一盘菜,左云飞又来个风卷残云。最后用馒头把盘子擦得干干净净,吃得溜溜光光。柳英说:“不是舍不得,别撑着,回家再吃。”领着他走出饭店。
那时,已是孟夏时节。阳光灿烂,柳絮飞花,燕子在空中飞舞,小鸟在绿荫中鸣唱。柳英跨上自行车,说:“上来!”左云飞说:“姐,还是我驮你吧!”柳英说:“少废话,我还驮不动你呀?”左云飞屁股一颠,就坐到货架上。暖日熏风,柳英身上的青春少女的气息,让左云飞心醉神迷。回想这一家人,对他从无所求,却处处关爱,时时呵护,让左云飞心里陡然生起一种崇高的情感。这是一种极为纯净的不掺杂任何条件的情感,他想他将来一定要报答他们,他用自己的良心保证,他要干一番事业,他要混出个人样儿,他要对得起这一家人……
走出公社小镇的街道,几十里刻满车辙的乡野小路,柳英把车骑得轻盈而又快捷。路旁的密林里,树叶封了门。两只黄鹂,村里人叫“黄包谷”在浓密的绿荫里跳来飞去,“包谷!包谷!包包谷!”叫声里满含深情,也有几分凄凉,听起来像:“好苦,好苦,好好苦!”柳英说:“小左,你们知青都要回城了,你可不能再瞎胡闹,坚持一段时间,回城就好了。”左云飞说:“英姐,你放心,我将来一定干出个人样来,报答你们。”柳英说:“谁想让你报答?就是看你小伙子不错,往好道走,将来能有点出息;就怕你不往好道赶,把自个弄白瞎了。我爸说,你这个人,学好能干大事,学坏就是个大坏蛋!”说完,柳英“咯儿咯儿”地笑起来。她这一笑,车把乱晃,左云飞失去平衡,手一伸揽住了柳英的腰。柳英激灵一下,“哎呀”一声,自行车噼里啪啦摔到一旁。两个人摔到一起,左云飞的手挨到她的胸前,再近一点就摸到*,他的手像被吸盘吸住一般不肯再动。柳英火辣辣的眼睛看着他,也没有推开。青春的热血汹涌澎湃,左云飞控制不住,抱起柳英,钻进树丛。柳英哀叫:“我的天!”左云飞喃喃:“我的姐!”树荫里的黄鹂依然在叫:“好苦,好苦,好好苦。”柳枝摇摆迎风,紫燕捉对颉颃。激情过后,两人躺在嫩草地上,遥望密林缝隙中的蓝天,晴空无限深远。树冠上的叶子摇曳着阳光,像万支耀眼的钢针刺激人的眼睛,两人都觉得做了件不该做的事。左云飞说:“姐,我娶你吧!”铁姑娘敢做敢当,说:“小弟,不怨你,你得回城,一切后果我一人担;与你无关,只要你将来学好,我就放心了。”
那一年,知青全部回城。左云飞走时,柳英已经怀孕三个多月,柳英告诉他她怀孕了,她说:“你不用害怕,不耽误你回城。”
送君送到大路旁,柳英送走左云飞,从此再无音讯。
左云飞回城与同一个青年点的同学结婚,随后出了个“路边野花”,让他进了监狱。他本来想干出个人样来,结果是越干越不像样了。他想念那位柳三叔,想念他的柳英姐,却觉得自己没有脸面去见他们。他知道,他们希望看到的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左云飞,但他不是。
柳英无怨无悔,但未出嫁的姑娘生孩子毕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在临产前的两个月就去了建阳市,住在她的二姨家。后来在医院做了剖腹产。她坚持要养大这个孩子,然而,铁姑娘的肩膀能扛住风雨,却扛不住人间的唾沫星子。在那间弥漫着来苏气味儿的病房里,她用蜡烛烧红了缝衣服用的比日光还要刺眼的钢针。消毒之后,她下了狠手,眼泪噼里啪啦掉在孩子的身上。心中哭天抢地地祷告,保佑她的孩子长大成人,为革命事业做出应有的贡献……他就是她的肉,她的第二个生命。在未来的岁月里,在茫茫的人海中,她能够认出他,找到他,哪怕只说一句话。在她的心里,二十年后的儿子应该是一个眉目俊秀、举止大方、出类拔萃的文化人儿,那才不枉那日的“我的天”……
柳英依然矫健,依然风风火火。她的比她大了十岁的丈夫去世,她一人拳打脚踢,把日子过得有板有眼,生气蓬勃,成了村里的致富带头人。她养大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个个都有出息。只是他们都离得太远,她有一点孤独,有一点寂寞,常常望着门前的老杨树发呆。抚今追昔,眼泪扑扑簌簌。冥冥中她看到了那个没满月就送了人的儿子,这是她二十多年来一直坚信不疑的事情。没有什么理由,就是这样认为。即使没有他身上那个英字,她也一样会认出他,在抱走他的那一刻,她倾注了太多的情感……
聆子来电话了,她说什么?杜再军?他叫杜再军?我的儿呦!她被震得昏天黑地,东倒西歪。电话话筒上的连线哆嗦出节奏,在茶几上哗棱棱哗棱棱,你倒是说明白,我去找他!这孩子,把电话撂了。她重新要通了聂玲的电话,“聆子,你怎么不说清楚就撂电话呢?他到底在哪个公司?”聂玲说:“妈呀,你可急啥?我不是说我去接你嘛!”柳英说:“你别说你接的事,你一会儿建阳,一会儿海州,万一哪天你出去呢?你告诉我,公司叫万发,我记住了;老板叫啥,地址在哪儿,你都给我说明白!”聂玲知道妈妈的脾气不可对抗,也许她说的也有一定道理,她告诉她了。结果是一次更强烈的地震,更大的一次泥石流。柳英在一阵惊骇、眩晕之后,心里又突发奇想,这是碰巧还是当年祷告显灵?各路神佛一起出动?怎么都跑到一块去了?她给左云飞打电话,这小子,当年没看错,还真干出个大公司来。他有急事,是正常的,大经理,日理万机。她不能给杜再军打电话,平白无故就说我是你妈,人家能信吗?那得见面,见面再说。她开始找出存款折,翻找身份证,她要亲自去看那个让她愁肠百结、魂牵梦萦、一刻也不曾忘怀的儿了。心说,小子,别说你在海州,就是纽约、华盛顿、渥太华、莫斯科老娘也要去,只要我知道你在哪儿!你老娘当年也不是个简单人,如今照样不白给。
再次给左云飞打电话时,手机关机,柳英心里不怎么痛快。你以为你是谁?我去求你吗?她哪知道啊,左云飞此时还在车里昏迷不醒,手机压在身下,就算是听见也不能再接了。
程惠良逃跑的那天夜里,杜再军就收到专案组的通报,知道程惠良在逃。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程惠良会跑到左云飞这里。他向芦家林提出抓捕左云飞的建议:左云飞藏有大量武器,而且手下聚集着数十个亡命徒,如果做困兽斗,势必造成伤亡。他建议在他和左薇的婚前宴请时实施抓捕,时间是12月12日。芦家林说那样好吗?会不会引起恐慌,伤及群众?杜再军说,他分期分批地请,这天专门请左云飞手下的骨干……芦家林说,这是一次跨省的联合行动,目前省指挥中心已经完成警力调动,布控完毕,他需要向指挥中心汇报。时隔一天,在他从奉华大酒店出来时,他收到芦家林发来的信息,同意,12月12日上午十点三十分。这样,杜再军就有些紧张。还有三天时间,他必须保证左云飞被当场抓获,绝不能出现像程惠良那种情况。为了不出破绽,他对左云飞的指令积极执行。婚前宴请的事已没有问题,将近一年的忍耐即将爆发,多少努力只为这一天,他不能不激动。那不是一般的恩仇快意,那是天理与法律的昭彰。天理人心,彰善瘅恶,他像一匹临战前的战马,弹蹄喷鼻,振鬣长嘶。他告诫自己稳着点,稳着点,但骨节儿还是嘎嘎响,像高粱拔节儿。这时左薇首先打来电话。一向少言,甚至有一点吝啬语言的左薇这天的话特别多,刚离开像分别了多少年,她问:“我爸找你干啥?”杜再军说:“去吉隆镇。”左薇急了,说你如果真去咱们就怎样怎样,不去才如何如何,她把从前的事现在的事和以后想的事全都纠结在一起,让杜再军实在没办法解释,最后说:“我没去,正和你爸商量宴请的事,你别说了,让他听见了不好。”左薇说:“就是让他听见!”这才结束了通话。随后是柯正东的电话,说高军坚决要报尿顶之仇……左云飞的电话因此打不进来。杜再军知道还有一个电话没打进来,但这时左云飞已经开车上路了。
柳英给左云飞的电话实际上是让杜再军避免了一场要命的车祸。
这是左云飞和程惠良策划好的阴谋,只要杜再军去吉隆镇,只要他上了这条公路,大货车就会让他车毁人亡。他们也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杜再军没死,程惠良还有手枪……左云飞赶在了杜再军前面。同是一样的奔驰,程惠良没法及时判别。他想分辨一下车牌号,左云飞的车已经积极主动地撞过来了。大货司机“哎呀”一声,程惠良说:“叫唤个屁,下去看看,是谁?”司机下车,往躺在沟渠里的车里细看,车牌还看得见,他失声大叫:“是左总!快下来救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