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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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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1) (第3/3页)

漂亮吗?你才是真美,让人感到舒服自然的美,谁嫉妒谁呀,你别气我了!”程桥站在她身后咯儿咯儿地笑,美容师似乎对自己这天的作品也感到满意,效果出奇的好:“漂亮!漂亮!你们站在一起,更漂亮!”程桥穿着一身天蓝色的衣裙,衣领上打着一个红色的蝴蝶结,她站在左薇身后,就是一片蓝天,左薇就是一片白云。左薇很怕自己再出现那种顾影自怜、自怨自艾的情绪,转身走到一旁。闪光灯不停地闪着,几台摄像机围前跑后地忙着,众人赞赏着、惊叹着,左薇的母亲自豪着、快乐着、幸福着,但表现是:她流下几滴眼泪。

    她留在镜头里的是带着眼泪的微笑。

    楼下鞭炮齐鸣,音乐声说话声被彻底淹没。接新娘的车到了。这是一个庞大车队,小区的街道被塞满,从车上下来的人衣着鲜亮,一张张笑脸迎着红太阳,把整个小区也传染上喜庆。有的窗口探出人头,有的楼下站着人群,腿脚勤快的走过来,好奇心强地挤进来,不知不觉地混入迎亲的队伍。夏雨田从披红戴花的卡迪拉克上下来,白西服,红领带,胸前插着一束红玫瑰,依然是齿白唇红,眉清目秀,油头粉面,脚下踩出几分喜兴,头上晃出几分得意,眼睛闪出几分聪明,从楼下一口气跑上五楼。喘息平稳之后,敲门。

    程桥在门里喊:“你懂不懂规矩?”夏雨田恍然大悟,这里还有小姨子的一道关。北方婚礼上的习俗,不敢不从。他鼓起勇气,捋直了舌头,大大方方地喊道:“爸!妈!开门哪!”左云飞背过身去,没有回答,左薇母亲也有些不够自然,只听夏雨田在门外又喊:“爸,妈,开门哪!”左薇母亲坚持不住,答应一声:“哎!”要过来开门,被程桥挡住。程桥喊:“夏雨田,你爱左薇吗?”夏雨田回答:“爱!”

    “你亲过她没有?”

    夏雨田的回答有一点迟疑:“暂时没有!”

    “为什么?你不爱她?”

    “她不让啊!”

    程桥“哧”地乐出声来,问:“从今天开始,你跟她怎么称呼?”

    “媳妇,老婆,不不,爱人!”

    左薇明显地表示出不耐烦,说:“桥桥,你与他扯啥?开门!”

    “不!”程桥倔犟地一摆头。

    程桥对左薇的选择,一直表示不满,她说薇姐,我要是你,我一定选择杜再军,我现在是在上学,要不然,我就选择杜哥,他要饭去我也跟他,流血牺牲我也跟他!左薇说你为什么这样说?程桥说,凭感觉我就知道杜哥是个真正的男子汉,靠着他就像靠在大树上,靠在大山上……左薇逗她,那你就嫁给他吧!程桥很认真地说,你以为,我现在才大一,要是三年后,你认为不可以吗?现在,程桥很想借这个习俗,报复这个夏雨田:“夏雨田,你真爱左薇吗?”

    “当然是真爱!”

    “回答我,你为什么雇用流氓伤害她!”

    “你谁呀,审问哪!”夏雨田有些急躁,习俗是习俗,都是吉祥话,怎么问起这些?他大喊:“开门!”“我是程桥,你不回答,我就不给你开门,怎么着?”程桥更加坚决。

    “好好,我说,那是因为,我更爱她!”

    “有你这么爱的吗?”

    “我不这么做,我能得到她的爱吗?”

    “你以为这就得到了吗?”

    远远地超出习俗的范围,左薇母亲赶紧过来,说:“桥桥,让他进来吧!”程桥还真动了气,但一想自己不过是个插科打诨的角色,也就放过了。

    夏雨田走进来,脸上洋溢的喜兴被虚假的做作的微笑取代,他觉得大跌眼镜,居然跌在这个小丫头手里。心里的气恼通过眼睛攻击程桥,程桥用更激烈的目光反击。最后,还是夏雨田以大人不计小人过的高姿态,避过程桥,向众人示意。然后,他说:“爸,妈。我们上车了!”他挽过左薇的手臂,说:“上车吧!”

    二人挽手下楼,屋里本来都是欣赏的目光,这时也掺杂了许多别的成分。

    “真的假的,怎还雇流氓呢?”

    “现在这年轻人,想一出是一出,想一套是一套,啥事干不出来?”

    议论的是少数人,更多的是眼神交流。

    庞大的车队招摇过市。天气是格外好。高高低低的建筑都泡在温柔的带有一点紫色的阳光里。色彩明快的大小车辆在马路上是那样流畅,行人是那样的逍遥,为什么自己会如此烦恼呢?左薇觉得她就是那个要跳河的小姑娘,现在不是要跳的问题,是已经跳进河里。那个傻小子杜再军是不会来了,来了也无济于事,就认吧!但她还是想再见他一面,她应该是手指着他的鼻子,痛快淋漓地破口大骂,然后再掐他,咬他,随后几个大耳刮子,再然后,还是应该和他说点什么,有许多话还窝在心里。做了别人的妻子,这些话就没法再说了,只能烂在心里,这不是遗憾吗?她知道自己想的有些不靠谱,但越是不靠谱越要想。有时候,人的思维,人的情感,就是这样固执,这样不讲道理。嗨!

    奉华大酒店披红挂彩,门前的广场上几只巨大的氢气球颔首致意。迎接新娘的人群活跃起来,卡迪拉克刚一露头,那些早已严阵以待的炮手们立刻发射出震天巨响,鞭炮在地上蹦跳,在半空炸响。纸屑飘飞飘落,一团团白色的硝烟在空中消散。呛鼻子的硫磺味儿却在人群中弥漫,终于把左薇的胡思乱想炸成一片空白。她忍受着,等待着这种过分的热烈快一点结束。她渴望安静,渴望在安静中再一次放飞她的思绪……

    身旁的夏雨田乐得坐不住金銮殿,拽着左薇下车。震耳的鞭炮声渐趋沉寂,无数的五颜六色的气球又在人们的手中放飞。于是天空中又生动了许多,快乐了许多。左薇享受着被搀扶被簇拥的荣耀,心又像气球一样在空中飘浮。她的脚刚一接到触猩红色的地毯,从人们的身后又扑扑啦啦蹿出数不清的被视为吉祥鸟的鸽子。它们快速地闪动着翅膀,在彩色气球的缝隙中灵巧地射向蓝天。然后,在空中形成一个很有气势的群体,向更远更高的天上飞去。

    脚下是吉祥的红地毯,周围是无数双艳羡的目光,身旁是多情的丈夫,没有什么可挑剔的丈夫,还有比这更幸福的时刻吗?这应该成为一个刻骨铭心的记忆。左薇理解,她感受着这一切,享受着这一切。但是,埋藏在内心深处的痛楚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排遣,她分明感觉到那一颗心的呼唤,那一颗心的诉说,这是一种心理感应吗?还是真有一种神秘的人们传说中的“场”?那是一颗年龄不大却饱经磨难,承受着常人难以承受的苦痛的心。他是何等的坚强,那不正是人间的大爱,人间的真爱吗?自己这算什么?是对爱的背叛,是对那颗心的杀伤,这是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啊!为什么在这一刻才真正地理解?晚了,完了,脚下的红地毯就是小女孩投进的河,她正在往河的更深处走去,身后没有退路……乐队的演奏,主持人背得滚瓜烂熟的被应用到所有新婚夫妇身上的赞美诗一样的华丽辞藻,她一句也没有听清,或者根本就没有去听。抛洒在身上的缤纷的花瓣,喷向空中的闪烁着梦幻般色彩的自由飞翔的彩泡儿,都与她无关。恍惚中,朦胧中,那个人正在向她奔来,她听见了他的脚步声,他的喘息声;他的烟味儿,酒味儿,汗味儿,她熟悉的气息,她为之迷醉的气息。近了,这是梦吗?

    “左——薇——”这是发自内心深处的带着凄惶的呼喊,这是包含着深情的呼唤,苍凉而又遥远。但它就在身边,“左薇,你不能,我说过,你是我的……”从门口到大厅,几个人被撞得东倒西歪,几个人被推得连滚带爬,他闯出一溜人胡同。喊着,跑着,杜再军来了。

    “杜再军,你想干啥?”夏雨田在瞬间的惊愕之后,立刻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他放开挎着左薇的手臂,勇敢地理直气壮地拦住了杜再军。

    “滚开!”杜再军胳膊一拨,夏雨田跟头把式地坐到地上。

    “左薇!”杜再军手臂一钩,将左薇搂在怀里,两个合在一起的人站成一座雕像。

    大厅里霎时寂静无声,所有的人都定格在最后的一个动作上。

    “小杜,杜再军,你不能胡闹!”

    左薇的母亲早有心理准备,第一个发出呼喊,大厅里凝固的图像开始复活。她奔下台来,一手推搡杜再军,一手拉住左薇,企图将他们分开,但她的力量太过渺小,这两个人像焊接在一起,要么是一动全动,要么是一不动百不摇,真个是撼山易,撼人难。

    夏雨田仰着脸怒视着杜再军,他站起来了,他必须捍卫自己作为合法丈夫的尊严和权利:“杜再军,我请你放开她,她是我的妻子,你要为你的行为负责!”

    杜再军把左薇更紧地抱在怀里,旁若无人,他早晨只用泪水洗过的脸上挂满风尘,低下头,脏兮兮的脸紧贴在她的脸上,像喃喃自语,像娓娓诉说,像当众宣布:“你是,我的左薇,我也是,你的傻子,我们永远……”夏雨田在喊什么,大厅里的人在说什么都与他们无关。左薇像醉了、晕了、休克了,她双目微合,任泪水奔流,像个孩子,像只羔羊,向那堵墙一样的胸膛靠拢、偎依。日月经天,江河行地,一切都在自然之中,他们在这一刻获得了无他、无忧、无惧、无悲无喜的大存在、大自在。他们的灵与肉在一起陷落,一起升腾,成为一道独特的人文景观。

    夏雨田滔滔不绝的理论无可辩驳,关键是没有人去驳,不可理喻。他的聪明智慧,一筹莫展,一败涂地。万般无奈之下,他选择了暴力,选择了最原始的争夺配偶方式,拳打脚踢,并动用了那张齿白唇红的嘴。拳头打在杜再军的身上,像打在紫檀木的雕刻上,疼的是他,踢在杜再军的身上像从小吃店里钻出的酒疯子踢打水泥电杆,崴了脚脖子。他不得不张开咀嚼力强大的嘴,叼住杜再军的胳膊,摇晃着脑袋,像一般的哺乳类食肉动物一样撕扯着猎物,然后咬下一块皮肉,“呸”地吐到地上,杜再军浑然不觉。

    夏雨田的亲属中,悍勇者不乏其人,蜂拥上前,数不清的拳头,数不清的脚,踢打出咚咚咚、咣咣咣的沉闷而又产生了强烈共鸣音的声响。杜再军岿然不动。和他一起归来的大获全胜的好汉们站在门口喊:“杜再军,小杜,鹰子,还手啊!干他!”杜再军充耳不闻。

    “你他妈的是人吗?你是个什么东西!”夏雨田对面前的这个活死人表示出万般的不理解。他把手伸进一张餐桌下面的啤酒箱,抓出一瓶还没启封的啤酒,向杜再军头上奋力砸去。咣的一声闷响,哗啦一声脆响,杜再军身体摇晃了一下,立即站稳。他现在是四条腿,左薇的腿帮助他支撑住了这个突然的重创。血流是无声的,与啤酒一起,在保持沉默中流淌。夏雨田看了看握在手中的半截啤酒瓶,这时他的眼睛是斜的,鼻子是歪的,嘴也似乎移动了位置。他勇敢地刺向杜再军的脊背,只隔着一层T恤衫的脊背抽搐了一下,血如泉涌。随后是无数次的刺,像捣蒜一样地刺,他反而没有了反应,任凭血肉模糊,任凭鲜血涌流。

    夏雨田的手在颤抖,手中的半截酒瓶上,锋利的尖刺已经磨损,大半都镶嵌在杜再军的皮肉里。他的勇气像烟一样消散,像贼一样溜走,剩下的唯有惊恐。脸上血色全无,身上血迹斑斑,那身洁白的西服上像点缀着大量的鲜红的花朵,让他心惊肉跳。他浑身抽搐,整个人也像在变小。他无计可施了,没辙了,天底下就没有这么憋气的事。连生活中常理也受到颠覆。他根本就不是人,起码是个特殊材料的人?他想坐下来,积蓄一点能量,思考一下对策,却一屁股坐空,坐到地上,索性就不起来了。他愤怒地大喊,绝望地大叫:“这他妈的,还有没有法制啦!”

    在这天贵客中,司法的公安的都有,都无能为力。他们只能用眼神交换着彼此的惊讶,最后都把眼神转向左云飞。

    端坐在台上的左云飞,似笑非笑,似怒非怒,手捏着下巴仰脸盯着吊灯。他知道满大厅人都在等待他的表态,他的裁决。他的亲家实在是忍无可忍说:“亲家,你得说个话,这叫啥事啊?”

    左云飞站起来,郑重宣布:“亲家,咱哥儿俩没有做亲家的缘分,就别亲家了,你的花销我买单,你的损失我补偿,今天的事情到此为止。小杜,左薇,你们给我上来,这个婚礼,是你们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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