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第3/3页)
兄,怎么一个人喝闷酒啊?”邓宇抬眼看了他一眼,说:“我就喜欢一个人喝酒。”赵志刚坐在他的对面,一面点菜要酒,一面说:“一个人不喝酒,两个人不耍钱,老辈人说的,至理名言。今天咱哥儿俩有缘,我陪你喝一杯。”邓宇不太满意,没说行,也没说不行,继续喝自己的酒。赵志刚说:“看样子大哥心情不太好?”他一边等着自己的菜上来,一边感慨,“嗨,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我也是,不痛快。”邓宇撩起眼皮,看着他,说:“钱包鼓溜,肚子溜鼓,你还有烦心的事?”赵志刚说:“媳妇埋怨我回家晚,也难怪,我是天天晚上晚回家,话说回来,我这不也是为干事业嘛!”他见酒菜上来,说:“来,我给大哥满上。”邓宇说:“别价,我这儿有酒。”其实这话也够讪人的,但赵志刚热情不减说:“烟酒不分家,喝酒怎么还分你和我呢?来,满上。我这一看,你也是和夫人生气了。”邓宇又撩了一下眼皮,问道:“根据什么说呢?”赵志刚斟完酒,说:“邓兄,咱们都啥岁数了?还有看不明白的事吗?都说人远天涯近,你说人心它为啥远呢?就是人总是喜欢把自己包裹起来,总是戒备别人,其实大可不必。天下什么最热,是人心;什么最冷,也是人心。热心的人他敢把心掏出来在阳光下晒,越晒越热乎;冷心的人,把心藏在角落里,不敢见阳光,越藏越冷。这一冷一热,他能不远吗?”邓宇说:“你说话还挺有意思。”赵志刚说:“大哥说有意思,咱干一杯。”邓宇喝了一口酒,说:“我也不是像你说的那种心冷的人,也没什么藏着掖着的。今天是我媳妇为孩子结婚的事,跟我闹了点别扭。”他还是没敢说“搞破鞋”的事。赵志刚说:“那是喜事,闹什么别扭?”
邓宇说:“喜事是喜事,喜事不得用钱办吗?”进入这个话题,他喝酒变得积极主动,说,“来,喝酒。”
这就算接上头。两个人天南地北地聊了一阵,聊到金钱,邓宇不能不流露出对自己的遗憾。赵志刚不失时机,说:“邓兄是除了缺一点钱什么都不缺,我是除了有一点钱什么都没有,往后咱就像瞎子背瘸子,一个有眼睛管看路,一个有腿管走路,一帮一,一对红,你还愁什么呢?”
从酒馆出来,赵志刚用车把他送回了家。就在他下车的一瞬间,赵志刚塞给了他一个纸包。他马上有所警觉,硬往回塞。赵志刚说:“就当我借你的还不行吗?”邓宇迟疑了,想了想,也就不推辞了。
说是借,谁都知道这是不用还的。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第N次,后来邓宇收钱也就心安理得。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赵志刚有事求到他,他便没有推托的理由了。
后来审讯邓宇的时候他自己说:“有些口子是开不了的,捅一个针鼻大的窟窿,便会漏进斗大的风,到后来,想补救已经来不及了。”
赵志刚的锦囊妙计只用个开头就一举收服邓宇。也算是歪打正着,他制造谣言的目的是为打人制造假象,结果却冒出个喝酒的事来,皆大欢喜。
在此之前,他为使左云飞得到照顾,已先后两次给海州天河看守所所长高文勇、管教王智每人一点五万元;随后,赵志刚向高文勇提出左云飞亲属想会见的请求,给了他一万美金。高文勇安排左云飞在自己的办公室与亲属见面。赵志刚为酬谢自己在天河区看守所羁押期间王智的关照,到海州市“天河车行”花二十九点八万元为王智购买了一辆广州本田轿车。左薇母亲王辉为使左云飞在看守所得到王智的照顾,在看守所门前往王智的包里塞了两万元。
经过一系列打点,使出了种种手段后,7月25日,左云飞终于因病被取保候审。8月间,为酬谢天河看守所副所长郑军对他的关照,同时为关照在该所羁押的手下,左云飞在奉华大酒店的办公室内给了郑军九万元,又购买了一辆墨绿色丰田佳美牌轿车相送。
在营救老大的同时,赵志刚使出了釜底抽薪的手段,分别摆平了伤者和死者的家属。他先是找到了死者谢小礼的妻子,经过一番艰苦的商谈后,达成了如下一份协议:甲方海州万发运输服务有限公司与乙方某某某(谢小礼之妻)于2003年5月6日就本案达成以下协议:一、甲方就此次突发性打架事件愿意补偿乙方人民币四十万元;二、乙方收到甲方补偿款后,保证不再追究因上述打架事件被天河区公安机关拘捕的甲方人员的任何责任,并请求政法机关依法减轻对该次打架事件被天河公安机关拘捕的甲方人员的处罚。
此后又分别给伤者赔偿,达成了不再继续追究的协议。
法院最终对左云飞的三名手下以故意伤害罪,分别判处有期徒刑一人十年,二人各三年,左云飞毫发无伤。
金钱再一次显示了它的魔力,为暴力施展了善后的魔法。
虽然发生了一桩又一桩血案,但每一次都能逢凶化吉。左云飞、赵志刚,更加坚定了他们的信念。在社会上,左云飞一直是以一个成功的企业家的形象出现,该彬彬有礼时彬彬有礼,该夸夸其谈时夸夸其谈。他常对手下人说,光靠我们这伙人是不可能把事业做大的,要想把事业做大,还得拉住另一伙人。现在,赵志刚已把他的指示全面地贯彻下去了。
他们采取各种方法鼓励手下人继续为非作歹。左云飞继续嘉奖那些在打斗中表现勇猛的手下。因为在富丽大厦滋事中,蔡宝金、罗汉臣表现勇猛,左云飞便奖励给他们各五千元,并提职;在龙华大酒店持刀扎死龙明华的刘明,左云飞不仅给他支付了住院费、医疗费五万元,还在建阳为他购买了一套价值二十七万元的商品房;“金色年华”夜总会案发后,左云飞奖励被判刑的三人每人三十万元,并以假名在公司做账,每月各发两千元工资。
杜再军协助赵志刚几乎参与了所有的营救行动。他把这里的情况随时汇报给专案组,邵云航说,专案组正在多方调查取证,协调跨地区行动。程思伟的“变天账”为办案提供了重要证据和线索,但程惠良已经有所警惕,暂时不能采取行动。这两个团伙覆灭的日子近在眼前,他要他尽可能地接近左云飞,获取更多的证据。
站在路旁红棉树下的杜再军,看着阳光下川流不息色彩斑斓的车流人流,他听见自己的血在血管里奔流的声响,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积蓄着力量。他知道自己这个任务的分量,但他更愿意像他的战友们一样,亲手把象征着法律尊严的手铐戴在这些狂徒的手上。
左薇眼看着杜再军被推推搡搡押上警车,气得大喊大叫:“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抓人?”坐在他这辆车上的几名特警个个身着迷彩服,脚穿憨头憨脑的军钩鞋,头戴钢盔,荷枪实弹,但表情都很温和,任她喊叫,个个装聋作哑,一言不发。他们居然被押到西山分局的院子里。车停下,她见杜再军被押进去,车上的背包被拿走。大约过了十几分钟的样子,杜再军走出来。依然背着那个背包,说:“左薇,咱们走!”
左薇却不肯下车,嚷道:“杜再军,他们为什么抓你?我要问个明白!”杜再军赔着笑脸,像哄着一个孩子,拉着她的手下车,说:“你还在发烧,走,咱们去医院吧!”
“这算怎么回事!”左薇头重脚轻,抱住杜再军胳膊,走到街上。杜再军说:“打车吧!”左薇说:“不行,我晕车,走走,反而好一点。”他们就这样走着,进了一家医院。事实上,左薇已经感觉到杜再军是在从事一项不便明说的事情。他是想搞清他父亲的案子吗?仅仅凭一个女人的直觉,她就知道,杜再军还是她原来的那个杜再军。至少,他的心没变。靠在他身上就有一种安全感。这就足够了,她不再问了。她不问,杜再军倒有一点发毛,问:“你那些问号呢?”左薇笑说:“没了,我怕你给我一些惊叹号!”在这个问题上,从那时开始,他们画上了一个句号。
到了医院,医生给她量完血压,说,你要做一下全面检查,一面说一面写,开出了十几项,什么胃肠道、血常规,还有妇科病,包括CT、彩超,左薇说:“谢谢!”当着这位门诊医生面就把他开出的处置单扯碎,说:“我没病,还是你去检查检查,去神经科,我看您有点不太正常。”医生瞠目结舌。杜再军说:“用一点药还是应该吧?”左薇说:“用什么药?你就是药,病由你来,也由你去,我好了。”
走出医院,杜再军说:“咱们去哪儿?找一家旅馆先住一宿,明天回海州,在机场等这一宿,你不累吗?”左薇说:“天都要亮了,还找什么旅馆,咱们就往机场走,走到机场天就亮了,然后去北京。你说怪不怪,天南海北,我去过这么多大城市,居然没去过北京,听起来都让人笑话。”她见杜再军停住脚步,又喊,“哎,走啊,去北京行不行?说话!”杜再军觉得时间非常紧迫,他应该尽快回到左云飞那里。如果一路游山玩水,说不定程惠良团伙已被端掉,那时左云飞提高警惕,再了解情况就不容易了。他犹犹豫豫,左薇返回身来,推了一把:“傻子,到底去不去!”这个诱惑实在太大,与左薇相爱几年,像这样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极少。想着,心里痒痒的,他说:“你猜。”左薇凑到近前,观察他的表情,看不太清,踮起脚,两只手扳着他的肩膀,像要接吻。杜再军趁机将她抱进怀里,叫道:“你中计喽!咱们只去北京,然后直接回海州,行吗?”左薇叫着你坏你坏,却更紧地投入在他的怀抱,听着他的心音,感受着他的脉动,嗅着他的“男人味儿”,喃喃道:“傻子,我这是梦吗?”杜再军痴痴迷迷,似从眩晕中挣扎出来,他不愿脱离她的嘴唇,索性将她抱起,一面吻着一面顺着马路走。
寻寻觅觅,百转千回,多少思念多少牵挂多少怨,都在这一吻中。什么都不要说,在这一刻,地球因此变小,城市空无一人,只有他们俩。当他们从公园的树林里走出来时,左薇带着哭腔说:“傻子,偷吃禁果,我可是视死如归地上了你的战车……”杜再军牵着她的手说:“什么视死如归?应该是死心塌地。你是不是还不放心?”左薇说:“你神神秘秘,让我如何放得下心?除非你离开我父亲。”杜再军说:“一旦我找到更好的事做,肯定离开,咱们一起走。”
距离机场还有十几里路,他们就是这样边说边走。不知什么时候,浅浅的淡淡的晨雾浓重起来,像从飞机上看到的云,滔滔滚滚。雾湿了衣服,头上像淋了雨水。路两边的树林白茫茫一片,偶尔露出一点树林的影子,山野的气味变得浓稠,红槐花和白槐花的香气波涛一样汹涌。几只早起的山鸽子在树林里“咕噜咕噜”地叫,野鸡唤雏的声音就在身旁不远。左薇说:“傻子,我实在走不动了,歇会儿吧!”杜再军说:“我说背你吧你逞强,咋样?你那鞋不行,耍赖了吧!”
他摘下背包,蹲在左薇前面,“上来,就当我送孩子去上学!”左薇咯儿咯儿笑着,爬到他的背上,说:“我的几个同学,人家的孩子真的上学了。”杜再军说:“咱们奋起直追,后来居上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左薇笑道:“胡说八道,你长一岁人家不长啊?”杜再军也笑,说:“也是,都在地球上,年龄这事没法撵,大一岁永远都大一岁。但是,我们可以在数量上遥遥领先!”左薇在他的脖子上使劲儿拧了一下:“你别气我,计划生育你懂不懂?”
贫嘴,继续贫嘴。左薇却没声了,在这副硬板床一样的脊背上,像孩子一样睡着了。
路上的车渐渐多起来,噪声刺耳,左薇醒来,叫道:“我的妈呀,我咋这么有心,睡着了,快放我下来!”杜再军说:“就当我多个背包,到安检那儿你下来就行。”左薇说:“别吹了,我知道你已经很累了。”
太阳在浓雾中升起,像滴在宣纸上的一滴鲜红的染料,浸润出一大片鲜红。
航站楼前的停车场上车辆在迅速增加,许多人在浓雾中走来走去。杜再军说:“坏了,这么大雾,可别影响航班!”左薇却不急,说:“在这我们可以找个旅馆,还有永远不散的雾?”杜再军说:“我不是着急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