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2/3页)
公司很远的地方停下来,自己顺着人行道一路小跑,这也成了他的一个习惯。他这样做可以避开许多人的视线,不知道他回没回来,找他的人太多了。最烦人的是那些什么文艺家协会、作家协会、美术家协会、少儿活动中心,还有那些报刊社,拉广告,求赞助,他不得不慈善,不得不应付。给了钱还不走,中午还要摆一桌,喝得红头涨脸把人一顿恭维,夸得人身上起鸡皮疙瘩,把正在构思的重大事项统统给搅乱。有时被捧得太高,不得不多喝一杯,然后懵懵懂懂地又答应了人家什么。他知道,现在说不定还有人在楼下等他,于是,低着头,小碎步,贴着墙根儿,贼一样钻进自己的办公室。
阔大的办公室早有人替他清理过。空调的温度调得正好,一大盆映山红开得正盛,几百朵上千朵粉白色的花释放出淡雅的带有一点山野气息的香味儿。在心跳还没有恢复正常之前,他捡起一朵凋谢掉在花盆里的映山红,拿到鼻子下闻,闻着坐进自己的靠背椅上。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良子,啥事啊?”他一看打过来的手机号码就知道,这是他儿子打过来的,“你说啥?彪子?就是那个大胖子?他干的?”
“爸,你等我,我上楼说去。”
程思伟坐不住了,把手里的花扔掉,换上一支烟。
程惠良上来了,现在是金梁大酒店的总经理。
“爸,你住院的时候,我听红鹰和庆龙一说砍你那个人的体型就想到是彪子,这小子被我砍过,他把跟我的仇发泄到你那儿去了。我就派人踅摸他,昨天这小子在洗浴中心出来,被我的人看着,就一直跟着他,你说他在哪儿啊?在废品收购站干呢。”
“这事不一定吧?”程思伟表示怀疑,“砍我的人肯定是左云飞的人。”
“他也是左云飞的人,他和那个死去的白元不都是左云飞派去打死杜百山的吗?”
“这事过去就算过去了,别再招惹他们。”程思伟大度地一摆手,说,“那是我和左云飞,你左叔的过节,他一个小崽子,不值得。”
“爸,不是这回事,你听说没,开发区要扩大,整个废品收购站那一带都得包括进去,我是想,趁这个机会,把废品收购站起走,咱们整过来,将来那里的地价能翻几十倍!”
程思伟眯着眼,认真地看着他的儿子,一种自豪感偷偷地在心里蠕动,这小子真是他的儿子,身上流的是他的血,他怎么想得和他一样呢?他想进一步考验他的儿子到底有多大道行,就说:“你想咋整?”
“先拿彪子做借口,砸他,让他干不下去,然后,让别人出面,买下来。”榜样的作用是无穷的,程惠良在他的父亲和左云飞的教养下,已经全面地继承和发展了父辈的光荣传统,想事做事,思路和手法如出一辙,放屁都放到一个裤腿去。但他比他们的胆子更大,脑子更聪明。
“这一套不都是你左叔用过的吗?弄不好,容易出事,别学他。”
“咱有理呀,他们劫道行凶咱都没告发他,我去砸他,他敢起幺蛾子?”
“但是,不能把事情闹大,看情况,明白不?”程思伟想得更远一些,说,“他们既然是左云飞的人,他能不管?”“爸,左云飞不是在海州吗?就算他回来又咋地?现在,我手下这帮人,他就是只老虎也敢把他的牙拔下来!”
“你记住,凡事不能硬碰硬,你拿石头砸鸡蛋,你的胜算是百分之百,你拿着石头砸石头就不一定。要掌握火候,把握分寸,要有理。左云飞是咋出去的?
我说的道理他不服不行,你明白我说的意思不?”
“明白!”说完,程惠良开门走了。
门外果然有几个人在楼梯口等着。
彪子在废品收购站的地位明显提高。毕亮知道他是左云飞的人后,另眼相看,他基本上成为二当家的。腆着肚子,指手画脚,让那些雇工们干这干那,连那只大黄狗也改变态度,见了他哼哼唧唧,摇头摆尾。
上午的阳光,斜射过来,他的脸上闪着蜡一样的黄光。天气依然燥热,当指挥当然也算不上轻闲,他有点累。特别是那条被砍伤过的腿,站的时间长了就抽筋。他回到屋里,搬个板凳坐在门口,把老头衫撩起来当扇子,鼓动出一点凉风。一只绿头红眼睛的苍蝇围着他嗡嗡,狗身上跳蚤,不失时机地飞奔过来,沿着他多毛的腿肚子攀缘而上。“哎呀哦!”他用手去拍,跳蚤飞走,抬头看时,一红一白,两辆轿车晃动着针芒似的贼光开进院子里。他打了个冷战,从车上下来的第一个人就是程惠良。与抡着菜刀砍人时大不相同,闪着油光的脸上,荡漾着和蔼可亲的微笑。他身后的五六个随从一律花短袖衫,白牛仔裤,脸上很文明地严肃着。但彪子分明感到有一股杀气袭来,直透脊背。他料想大事不好,从屁股下面悄悄抽出板凳,猫着腰,从后门溜走。
后门外也堆着房子高的破烂,废旧轮胎,一条鲜绿的脖颈上绣着红、黄、黑、白艳色花纹的大蛇正缠着一只青蛙。青蛙惨叫,大蛇有条不紊不紧不慢地勒紧,彪子惶急之中几乎一脚踩中。大蛇不满地昂首挺胸,吐出鲜红的分岔的舌头,不情愿地放开青蛙,一头钻进废旧轮胎堆里游走。院子里的说话声传来:“彪子呢?”是程惠良的声音。
“刚才还在这儿,哎,彪子,有人找你!”彪子听出这是雇工老王头儿的声音。
“你们找找,不会畏罪潜逃吧!”
“彪子跑了,老板呢?”
“老板?不知道啊!”
彪子从旧轮胎和破烂堆的夹缝中扁着身子挤出去,翻过围栏,跑了。
听说畏罪潜逃什么的,雇工们一律都说不知道,没看见。原来本想懒一会儿的手这时变得十分勤快,有人居然把自己脱下来的衣服当破烂扔到破烂堆里。
毕亮新交了一个女朋友,刚刚进入接吻阶段。正在水深火热之中的时候,听见楼下喊声,奋力从女孩的热烈中逃出。他预感到有些不妙,硬着头皮,走下楼来。他从不离手的“大哥大”早已换成新版手机,但他手里离开道具,总觉得有些空落落的。他掏出手机,大拇指飞快地点了几个号码,也不知叫没叫通,日理万机似的呼喊起来:“喂,你谁呀?等会儿再打过来,我忙着呢!”终于走到近前,说,“我是老板,有事啊?”
“我叫程惠良,是我爸的儿子。”程惠良也觉得这话说得别扭,忙说:“我爸是程思伟,你应该知道吧!”
“知道知道,优秀企业家,全市谁不知道?”
“你更应该知道,因为你和彪子在他身上留下过刀伤!”程惠良依然微笑,说,“我不想报案,因为我也因此进过局子,那滋味不太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嘛!但是,我们家都被人欺负这样了,这事我不讨个说法,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你说是不是?”
毕亮心里敲了一阵小鼓,他仔细地回忆那天的情景,确信没有留下什么证据,态度立即强硬起来,说:“有证据你拿出来,没证据请你走人,这个玩笑不是好开的,我这人胆小,你可别吓着我!”
“是吗?”程惠良说,“你这么大的门面,我没证据敢上这儿搅和来吗?你要听我劝,咱们私下解决,你好,我也好,省去许多麻烦,你不听劝,我现在就走!”
“哈,威胁!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威胁,你走!你上法院,去公安局,我都接着!”毕亮大喊大叫,“你不报案,我去,你这叫什么?敲诈!犯法,你知不知道?”毕亮态度强硬,他的爱犬,看出主人不弱,立刻抖起威风。仰起狗头,张大狗嘴,露出惨白的狗牙,用它低沉雄浑高亢的狗中音咆哮助阵。
“嘿,给脸不要脸!你还敢来劲!强子,你看这狗多肥!”程惠良不和蔼可亲了,“你们,去,把那个彪子找出来,带走!”
一声令下,几个人去屋里找彪子,叫强子的小伙子转身去废铁堆里找出一根鸡蛋般粗细的钢筋,走到狗前。先是用钢筋捅一下狗嘴,狗带着铁链子疯狂反扑。强子抡起钢筋猛砸下去,当的一声,如砸在砖头上。威风八面的黄狗一声哼叫,挺直前腿,深情地遗憾地瞥了一眼他的主人,倒下了。狗眼里有泪流出。
“我操你姥姥!”毕亮红眼了,扑上去抓住强子手中的钢筋,疯狂地争夺。嘴里还在叫骂:“我这狗,比你妈都重要,你敢打!操你妈的!”去屋里寻找彪子的人闻声跑来,像经过特殊训练的战士,每个人一把弹簧刀,几乎是同时抵在毕亮身上。
雇工们和卖破烂的人只眼睁睁地看着,不敢乱说乱动。
“别激动,脾气这么不好呢?”程惠良慢条斯理地说,“小子,我告诉你,咱们私了,你赔点钱,咱算摆平,也不多,够我爸的误工费就行。他一个月的平均收入也就一百万吧,他住了两个月的院;不同意私了,你去告我,我嫌打官司麻烦。但是,今天打死的是狗,明天有可能是人!”说完,头一摆,手一挥,说,“走!”“站住,你以为废品站好欺负咋的,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没那么便宜!”毕亮大喊,“有本事,你他妈别走!”程惠良钻进车里,随从们也先后上车,毕亮从地上捡起被抛下的钢筋,追赶过去,车已经出了院子。
毕亮的女朋友一直扒窗口看着,这时飞跑下楼,跑向大门,上了公路。毕亮只瞥她一眼,回身抱着黄狗,一只手不停地在狗的如高档绸缎般光滑的身上抚摸着,潸然泪下。几年之后,毕亮在服刑中回想起黄狗临死前的眼神,依然泪流满面。
一阵狂飙突进式的扫荡之后,万发公司真的是神话般地崛起,建起公司总部大楼,金薇大酒店又收归门下,改叫奉华大酒店。财源广进,兵强马壮,左云飞踌躇满志,雄心万丈。开张典礼后,他又搞了一次公开招聘,花高薪聘请专业人士,协助他的人进行管理。他的理论非常明确:他的人是司令,是胡传奎,虽然草包,但参谋长厉害,是刁德一。只要司令和参谋长配合好,照样把新四军困在阳澄湖。韩蕊就是在这一批招聘时进来的人。添人进口,大吉大利,他与弟兄们喝起庆功酒。
正喝得兴起,左云飞接到毕亮的电话,说:“左哥,程老妖把收购站给砸啦,彪子跑了,我那条狗也被他们打死了!”左云飞撂下酒杯,说:“亮子,别着急,慢慢说,他们为啥?”
“他们认出彪子,要抓他。另外,他们知道,收购站这块地方要变成开发区,他们要赶我走。”
“他妈的,程老妖!”左云飞抓起酒杯,啪的一声,摔在地上,说:“亮子,你别急,让我想想。”
左云飞像一头被囚禁在铁笼中的食肉动物,咆哮如雷:“程老妖,老子与你决一死战!”众人面面相觑,赵志刚说:“左哥,老妖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我们不能退让。不然,他们必然得寸进尺,不是给他们一点钱就能摆平的,再说他们还欠咱们的钱!”蔡宝金说:“大哥,他们不认识我和汉臣,让我俩过去,把他‘做了’,跟他们费什么唾沫星子!”
左云飞经常这样,暴怒之后,很快就会冷静下来。他仰着脸,一只手捏着下巴,小手指不停地抓挠着。他知道赵志刚说得不错,程老妖的目的绝不是要一点误工费,这是老妖扔过来的铁手套,是在向他挑战,绝对不可以退让。但如果真的把程老妖“做了”,一旦事情败露,不仅把蒸蒸日上的事业毁于一旦,他的所有的弟兄也都将在劫难逃,他不能冒这个风险。权衡利弊,思量再三,他一抬手,说:“都给我闭嘴!”包房里即刻鸦雀无声。左云飞摸起放在餐桌上的手机,飞快地点击程思伟的手机号码,很快接通:“程大哥吗?”
“哎呀,是云飞吧,嗨,好久没听到你的声音啦!你好吗?”
“马马虎虎,混日子。听说你老兄可是飞黄腾达,兵强马壮!”
“哪呀,你这一走,忙得我脚打后脑勺子,焦头烂额,乱事太他妈多!”
“身体怎么样?”
“本来挺好,被人砍一刀。”
“还有这事?你又得罪人了吧?你可得加小心,万一再让人砍到要命的地方,划拉多少钱不都是白费吗?”
“还好,没人敢砍了。砍我的那两个小子都他妈让我逮住,他不付出一定代价,我是决不轻饶!”
“是谁呀?这么胆大包天?”“一个叫毕亮,一个叫彪子。你不一定认识,都他妈的小年轻的。”“大哥,误会了吧?毕亮和彪子都是我的朋友,他们怎敢对你下手?”“哈,那是彪子和我家良子有过节,彪子砍我就是报复,这个事与你没关系。”“你打算怎么办?”左云飞压住怒火。“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一刀我不能让他白砍吧?”“你看这样好不好,彪子是个打工的,手里没钱;毕亮也是小本生意,你想要多少钱,这个钱我出,你放过他们。”“云飞,我是管钱叫祖宗的人吗?咱哥儿俩谁跟谁?我能要你的钱吗?”“给你钱你不要,你想咋办?”“我得教育教育他们,让他们长点记性。我程思伟他们都敢砍,赶明儿还不得砍市长去?了得吗还?”“要是我不同意呢?”“这个事也不好说,这是我家良子和彪子他们的事,要不,你跟他说?”“你把他的电话号给我!”“不用,他就在我这儿。”
程思伟把手机递给程惠良。“左叔,你好!”“好什么好,你要钱我给你钱,不要再难为彪子和亮子,好不好?”“左叔,我没有理由要你的钱哪!”“他们是我的朋友,我不许你再难为他们!”“左叔,你想保护你的朋友,这我能理解;可你也得理解我吧?我能不保护我爸吗?所以说,我不能从命。”“小良子,你他妈的给我听着,我不许你再难为他们!”“左叔,别动粗口,我良子骂起人来也很厉害。”“小良子,你再说一句!”“左叔,时代不同啦,长江后浪推前浪,后浪把前浪打在沙滩上。现在是小流氓代替老流氓的时代,你老人家还是少安毋躁,安度晚年吧!”“小兔崽子,你等着,我现在就回去,我看看你怎么代替我!”“恭候光临,拜拜。”
左云飞被酒精烧红的脸,这时被气成铁青色。他在地上走了一圈,猛地停住脚步,说:“这样,公司的一切事情,志刚,你和大兵负责管理;我和宝金、汉臣回去,不杀掉他们的威风,将来咱们在北方很难发展。我听说,老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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