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第3/3页)
面还有一个龙华大酒店。地理位置和酒店规模正对左云飞的心思。左云飞双手插在裤兜里,在酒店门前观察良久,想象着由他经营时的情景,脸上浮漾着微笑,就一步步踩着楼梯向楼上走去。一二楼是餐饮区,食客来来往往,餐厅里嘈嘈杂杂,不像想象中那么冷清;再往上走是住宿区就比较清静,走到八楼,楼梯口被封住,左云飞就停住脚步。站在窗口向外看,眼界变得十分开阔。远近高高低低的建筑色彩明丽,青云山连绵起伏。在这里看,离车站、离商业区都不很远。这是一个千金难买的黄金宝地,看得左云飞雄心勃勃、意气风发,这个酒店他要定了。
这一年可能是左云飞精力最为旺盛的一年,他一面打打杀杀,一面运筹帷幄。两个电话搞定一条人命,把潜在的对手消灭在萌芽状态。几个月打得众多竞争者抱头鼠窜,基本上扫荡净尽,他的威名大振,水涨船高,财源滚滚。公司本部大厦拔地而起,再把计划中的大酒店搞到手,他的这一年就更加辉煌灿烂。
左云飞“手出绕”的本事在这件事上又出了一把彩儿。
不管马明坤愿不愿意,赵志刚和刘明每天都找马明坤谈。马明坤避而不谈,避而不见,那就电话骚扰,“马老板,咱们谈谈吧!”马明坤气得大叫:“谈什么谈?你们什么意思?成心跟我过不去是不是?”赵志刚不急不恼,说:“不是我们跟你过不去,是你自个跟自个过不去,不信你就等着吧!”
金薇大酒店门前打架的人突然多起来,几乎每天都有几伙。偏偏在营业的高峰时,偏偏在他的门口。来用餐的,来住宿的,看见这个场面掉头就走。保安过来劝阻,打架的人过来合伙打保安。马明坤报警,警察赶来,打架的人一哄而散;警察走了,打架的人又回来,继续打。偶尔抓住,打架的人说,谁打架了?我们是闹着玩儿。警察说你们闹着玩儿上这儿闹什么?不影响人家营业吗?打架的人说,我们不闹了行不?我们走。警察说,走吧走吧!这些人走了,走了还回来……
这是门外,大楼里更麻烦。住宿的被盗,用餐的丢了钱包,一致要求酒店赔偿。马明坤急得脑袋都大了,从哪里一下子冒出这么多小偷呢?保安们开始注意,警察们重点跟踪,依然是防不胜防。一个外地来的大款,不但丢了手机钱包,连自己的西服上衣也被偷走,气得大款扬言要打官司。马明坤醒腔了,这一定是那个叫赵志刚的人在搞鬼。想到赵志刚,赵志刚又来了电话:“马老板,怎么样?我们再谈谈?”马明坤急火攻心,大声叫骂:“谈什么谈?你们是些什么东西?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赵志刚笑道:“发什么火啊马老板,买卖不成仁义在,至于吗?你知道啥?我怎么啦?”马明坤说:“都是你们搞的鬼!”赵志刚说:“你真聪明,没错,是我搞的鬼,这可是刚开始,大头在后边儿,小心了您呢!”马明坤怒吼:“你们他妈什么东西,咱们走着瞧!”他啪地关了手机。
在左云飞的办公室里,赵志刚回过头看着左云飞说:“大哥,你听见没,这小子越来越横,光用这个办法恐怕不行。”左云飞笑道:“什么不行,他眼看就要崩溃了,听信儿吧!”
马明坤憋着一口气,宴请他的几个警察朋友,鼓励他的几个保安,说:“你们谁抓住那几个小偷,我马明坤一定重谢!”果然见效,随后的几天里,他们抓住三个小偷,送进了派出所。左云飞听说并不在意,他手下人才济济,损失几个虾兵蟹将无伤大体。他一面请他的朋友营救小偷,一面给发子打电话,让他把那个神偷老白请来。
这个老白不是白祥,是发子在监狱时吃鸡嘴的那个老白。后来左云飞知道,他是白元的叔叔,也是白元的师傅。老白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看见左云飞这样的老大。发子都是老大,他比发子大多了。他心里忐忑,眼神免不了飘忽躲闪,左云飞笑道:“就你这个胆量,能行吗?”老白说:“看干啥,打架我不行,讲偷我没服过谁;也别说偷,不好听,就是在别人看不着的时候拿的,一般的情况下不走空。”左云飞说:“那好,你这次要把他偷得越狠越好,让他不堪忍受,就是受不了的意思。偷来的东西归你,我另外发你奖金,怎么样?”老白说:“老大放心,我偷他个昏迷不醒。”
老白带了两个偷徒弟,光明正大地住进了金薇大酒店。从这一天开始,马明坤的生活变得格外丰富多彩,活泼有趣。刚刚安定两天的日子,又热闹了。他每天坐进办公室的时候,都会有人来找他索赔,有的人告到“消协”,“消协”帮助受害人索赔,他的金薇大酒店成了赔付中心。千载难逢的这一辈子也没遇到过的创收良机,老白岂能错过?他工作得十分勤奋。老白又想出了新花样。
楼下餐饮部的3号包房里坐着两个气度不凡的大款,从下午两点开始谈判喝酒,喝酒谈判。一会儿乐了,哈哈大笑;一会儿急了,争争吵吵。老白带着他的偷徒弟走进与他们紧挨着的包房。是5号还是4号,他不管这些,他们也伪装大款开喝。老白料定两个大款早晚都得去厕所,不停地灌啤酒,不去厕所可能吗?
厕所在走廊的另一头,只要他们走出包房,他就有了下手的机会。他们不可能在去厕所的时候,把携带的东西全部带去。不管他们丢了什么东西,从这两个人的派头上看,都够马明坤喝一壶了。
等待,像钓鱼一样等待。机会如期降临。
两个大款携肩揽腕,步履踉跄,从包房里走出来。老白是贼,贼却像主人一样若无其事地走进他们的包房。哈哈,他们留在包房里的东西太丰富了。衣架上挂着他们的高档西服,下面是他们的旅行包,餐桌上有烟和打火机,还有一副眼镜。这副眼镜的价值老白知道,他偷过,至少在几千元以上。老白开始穿上大款的西服,拎起大款的旅行包,收拾桌上的烟和打火机,当然,那副“浪琴”眼镜他是绝不会放过的。他太贪了,尽管手法奇快,还是有一点超时,那两个大款回来了。跑已经来不及了,门只有一个,跳窗,非死即伤,如何是好?我老白又要栽一回吗?
山高不是堆的,鹞鹰飞得高也不是风吹的。老白号称神偷,自有神偷的智慧。他往地上一躺,鼾声大起,嘴微张,涎水直流。两个大款以为是自己走错了房间,一个说:“走错了吧?”一个说:“怎么会?”退回一步,在门口认真地辨别一回,终于确定,“不对,这就是咱的房间,你看看,他把咱的衣服都给穿上了。”两位大款,一个啼笑皆非,另一个怒从心头起,照着老白踢了一脚:“你他妈的什么东西,把衣服给我脱下来!”老白睡得非常深沉,吧嗒了一下嘴说:“别他妈闹,老子睡得正香呢!”翻了一个身继续大睡。两位大款气得磨磨叽叽,骂骂咧咧:服务员,过来!”服务员一阵风似刮过来:“先生,您要什么?”
“你看看,你看看,你们这叫什么酒店?”大款不忍目睹,他的西服穿在一个陌生人身上,滚在地毯上,那是价值万元以上的皮尔·卡丹。服务员目瞪口呆,说:“这和我们酒店没啥关系吧?他和你们不是一起的吗?”一个大款怒不可遏:“你废话,和我们是一起的,能喊你吗?你说怎么办吧!”服务员说:“快喊他起来呀!”服务员喊,喊不醒,一个大款说:“这可不怨我了。”他开始用脚踢,踢一脚,喊一声:“起来!”老白还是不起来,说:“你们他妈的,灌我,还,还他妈的,不让我睡,睡一会儿……”两位大款把夹在胳肢窝里的公文包放在餐桌上,准备进一步处理老白。一位用脚踢,一位揪耳朵薅头发。老白醒了,破口大骂:“我日你妈,干什么你们?”他的两个偷徒适时赶来,气势汹汹,得理不让人:“干啥,干啥?想动手啊,跟老子来!”上前揪住一个大款的衣领,“你赶紧,给我大哥道歉,不然我让你横着出去!”大款说:“你看看,他穿着我的衣服,有这么喝酒的吗?”老白的偷徒不依不饶:“穿错了怎的?你没喝多过?穿错了你就打人?他又没上你媳妇的床,我他妈喝多还上过别的女人床呢,你给我定个强奸犯呗!”老白的梦彻底醒了,还是有点闪脚,撞一下这个肩膀,踩了一下那人的脚,身子歪斜,口齿还算清楚,说:“小弟,你放开手,这是打架的事吗?谁让我喝多了呢?你这位老弟也是,你打我了是不?这样好不好,我穿了你的衣服,我给你拿干洗店去洗,不行我给你买一套,但是你打我那几下子你得还我。衣服,它再贵也有价,你侮辱了我的人格,人格值多少钱?你给个价?”他东倒西歪,上来要打大款的嘴巴,抓大款的头发,大款吓得连连后退,说:“大哥大哥,有话好好说。”老白闭目合眼,五迷三道,脱下大款的西服,还知道给人家挂在衣架上,说:“行,你说你打算怎么办?”大款说:“你看这样行不,衣服我不让你洗了,咱算两清,行不?”老白说:“不行,我好赖也是个大老爷儿们,你看门口有多少人在看着,我让你打了嘴巴,薅了头发,还被你踹了几脚,你说我丢人不丢人?回家老婆都得和我离婚,我还算个爷儿们吗?”大款说:“那你打算怎么办?”老白说:“我不是不讲理的人,你给我个面子,让我找个心理平衡,你让我弹一个脑瓜崩就行。”一个大款劝另一个大款,说:“这位大哥还算厚道,你就让他弹一下子,一会儿咱还有事呢!”踢人的大款说:“好吧!”他伸过脑袋,闭着眼睛,像准备接受致命的一击。还多亏他做了这样的准备,老白的手是在装满铁砂的锅里练过的,掌断石碑不敢说,他的手插过去,能把一个西瓜插出五个洞,西瓜不坏。他的手指暗中运了运劲儿,当的一声,大款“哎呀哦”一声,门口看热闹的啊的一声,老白在这三种声音中完成了他的壮举。他双手一抱拳:“各位,咱后会有期!”此时,他的两位高徒已办完退房的有关事宜,背着背包边走边骂:“这叫什么酒店?就是他妈黑窝、贼窝,下半辈子也不来了!”
大款摸了一下脑门,疼痛难忍,额头上已经鼓起一个乒乓球大小的青包。他在喊疼,另一位喊不好,他们放在桌上的公文包早已不翼而飞,那里装着他们的活动经费数万元。他们这时才如梦方醒,同时喊了一声:“追!”
老白和他的两位高徒早已无影无踪。
回到万发公司,左云飞听他们叙述经过,笑岔了气,他的弟兄们乐翻了天。左云飞说:“金薇大酒店属于马明坤的日子已经不多了!”他话归前言,再给这三个人每人发了三千元奖金,说:我这里不适合你们,我们再“你们回去吧,往后有事,联系。”老白和他的高徒没想到偷东西还有人发奖金,欢天喜地,回建阳去了。
门口打闹的人仍在继续,顾客越来越少,要求赔偿的人越来越多;“消协”准备做出处罚,法庭连续传讯,职工的工资等待发放,马明坤想哭一场,这日子没法过了。
两天后,金薇大酒店门口挂出此店出兑的大牌子。
尽管赵志刚仍在打电话要租赁酒店,马明坤宁肯少收钱也不肯租给赵志刚。他心里明白这些倒霉的事缘何而来,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的阴谋得逞。但一连几天无人问津,马明坤的意志开始动摇,他开始怀疑自己这种固执是不是有价值。这样的大酒店,耽误一天的收入,足够一般人一个月的工资,这不是自个憋尿找肾炎吗?他极不情愿地万般无奈地给赵志刚打了电话,说:“赵老板,我们谈谈?”说:”“饭店的事,赵志刚按捺住心里的喜悦,“谈什么呀?马明坤说:你不是要租饭店吗?”“你这个人,我马上过去。”
赵志刚说: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好,金薇大酒店光是装修就投入了几百万,赵志刚给出的价码让马明坤感觉跳楼也比活着舒服。这是谈生意吗?这是明抢,比暗夺还损。他说:“赵老板,我这酒店正常的时候,一天的卖钱额超过你给我的一年的租金,一天的净利润超过你给我的一个月的租金,我这个酒店换成钱,存到银行的利息也比你给的多,你再考虑考虑,好吗?”赵志刚说:“要是前些日子还行,现在我对开酒店的兴趣也不是太大,你都经营成这样,我能好到哪儿去?你如果觉得划不来,再与别人联系联系,我退出……”
这个小个子专门让他吃后悔药,他把他的心理、脉搏把握得比他自己还准。他料定赵志刚还会来。他劝自个,这种事不能着急,这是比耐力的时候,谁急谁吃亏。海州市数百万人口,难道就没有慧眼识金的人吗?实在不行,在报纸上,电视上打广告……等一天没来,又等一天,还是没来。现在的马明坤体验到什么叫度日如年。如今,他的一天比一年还难过,他的心气儿出溜一下,又下了一个台阶。明知道后悔药苦,还是要找来吃,他后悔了。广告不是不可以打,问题是现在酒店生意都不太景气,打完广告再没人来怎么办?再谈不好怎么办?广告费白花了,时间也耽误了,时间就是金钱谁不知道?有了这个租金,什么都不用想,在家床上躺着,仍然是个富裕的生活。不操心,不费力,脸上少长多少皱纹?再找个老婆,生个孩子也够用,为啥非要死打硬拼找气生呢?不如那天痛痛快快地给那个赵志刚了。
人在失意的时候,很难做出正确的决定。就像一个误入泥潭的动物一样,挣扎不对,越挣扎陷得越深;不挣扎也不对,能在这儿等死吗?焦急、焦虑中他又给赵志刚打电话:“赵老板,忙什么呢?”赵志刚说:“跟一个朋友谈点生意。马老板,你那个酒店还没租出去吗?”马明坤说:“有几个人来过,谈得都不理想,你还有兴趣吗?”赵志刚说:“马老板,现在酒店的生意不好做,你那个酒店我租过来,装修至少得三百万,再加上给你的租金,我能有多少利润呢?算啦,祝你好运!”赵志刚说完,立即关掉手机。马明坤拿着电话座机的话筒,脑子里突然变成一片荒原。是那种植被被严重破坏的草地,风一吹,黄沙漫天,遮天蔽日。
这是怎么了?我马明坤走到绝路了吗?他放下话筒,想重新整理一下情绪,这时又来了一个电话:“是马老板吗?我在你们门口看见广告,你的酒店要出租吗?”
“是,是啊?您是哪位?”
“见面你就知道了,我马上就到。”
马明坤心里咕咚咕咚乱跳,说不清是紧张还是兴奋。他靠在沙发上,心里不断地蔑视自己。马明坤,你沦落到这步田地了吗?他担心要多,把人家要跑,要少怕吃亏,就这么矛盾着,紧张着,悲哀着,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他说:“请进!”
来人是个高个子,面色苍白,浓眉朗目。他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个是貌若天仙的女人,一个丑似黑鬼的汉子。高个子男人伸出手来,说:“马老板,你好!”
马明坤心说,我好?我好能把酒店往外租吗?但他还是站起来,伸出手说:“你好,你就是打电话的人吧!”高个子男人笑了,说:“是我。”他身后的女人说:“这是万发物流公司总经理,左云飞,左先生。”
“你好你好!”马明坤重新客气一下,说,“请坐。”左云飞说:“我还有事,就不坐了。你这样,告诉我一下,标的是多少,合适我们就谈,不合适我还得马上走。”马明坤心里又“咯噔”一下,这几个人再走就麻烦了。心一慌,主动又降下五万块钱。他说:“左经理,我这可是跳楼价了。”左云飞笑了笑,说:“你把饭店经营成这样也不容易,我也没时间跟你讨价还价了,就这样,签合同吧!”马明坤见他答应得痛快,心里又有点悔,但没法改口,说:“签吧!”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老想哭。他想,等他们走了,一定好好地痛痛快快地找个没人的地方哭一场。左云飞说:“韩蕊,你起草合同。”韩蕊答应一声,见桌上有微机,问:“有打印机吗?”马明坤说:“我这是全套设备,什么都有,我就是不会用。”韩蕊查看了一下,果然。她坐下来,噼噼啪啪,开始打字,一边打字一边说话,“马老板,你不会用准备这做什么呢?”马明坤神色凄惶,说:“我老婆明白,现在她死了,就没用了。”韩蕊说:“哎呀,才多大年龄,怎么就没了呢?”
马明坤说:“心脏病,心都坏了,还能活?”
韩蕊修长的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弹跳,像弹钢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