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第3/3页)
大门。
“谁呀?”随着喊声,发子媳妇跑来开门,她愣住了,“左大哥,你们真来啦!”左云飞说:“我说来,能不真来嘛!”发子媳妇本来长得也不是很水灵,这一段时间更是形容憔悴,嘴唇上的水泡破了,又结了厚厚的痂,她的眼圈发红,鼻子抽了几下,说:你们做生意怪忙的,“我寻思,哪有工夫管这闲事……快屋来吧……”
不用谦让,不用客气,三个人各自坐了。左云飞打量屋里的陈设,知道发子的日子过得不错,新潮的物件样样齐全,屋地上铺着瓷砖,屋顶上是华丽板吊顶,荷花形吊灯……屋里整洁明亮。左云飞说:“弟妹,你不用倒水,我们谁也不渴。你说说情况,看看我们能不能帮上忙。”发子媳妇说:“本来是没什么大事,让我们赔偿医药费、住院费,还有伤害补偿,一共是五万八千块钱,我把攒那点钱都交上去了,谁知道,这又判了两年半。律师我也请了,上诉书我也递上去了,到现在也没个回声儿。律师说,关键的问题是那两个证人,他们谁都不承认发子是见义勇为,打他们的人也不是那个叫老农的人,不是见义勇为,那不就是故意伤害吗?故意伤害,判这两年半还不算多……”
本来是个很简单的案子变得越来越复杂,左云飞说:“弟妹你不用说了,我明白了。”刘明说:“左总,他千复杂,万复杂,我要是能找到这个人就不复杂了。我打个电话试试,人家给不给面子,我也说不准。嗨,就看发哥的运气吧!”左云飞把手机递给他,说:“咱认花钱,你能把他请来就行!”
刘明从衣兜里掏出个小本子,翻了几页,开始打电话,几双眼睛盯着刘明的点击电话号码的手指,期待着一个能给他们带来惊喜的声音。
“这是一个秘密的号码,一般人不知道。”刘明说。
“喂,谁呀?”
刘明惊喜地瞪大了眼睛,有一点紧张地说:“贾叔,是我,刘明,小明子!”“哈,你小子跑哪儿去了,我有一年多没看见你了,咋样啊?”“叔,我去海州打工,挺好的……我们总经理也来了,想请您吃饭,您给个面子?”“哎呀,我晚上有安排,总经理?明子,咱是谁跟谁呀?这样吧,我到场,在哪儿?”刘明看了看左云飞,说:“就在青花大酒楼吧!具体房间,我一会儿再告诉您!”“好好,那就这样儿。”刘明长出了一口气。左云飞说:“多大的官啊?谱不小。”刘明说:“院长,法院的院长,是我爸一手提拔的,还挺讲义气,就是有点那个……”左云飞说:“他只要那个咱就不怕,他越那个,咱就越那个,他不那个,咱们怎么那个?只是青花那个饭店,档次够吗?”刘明说:“他们那些人什么没吃过?猴脑子都吃过,就差个人脑,只要咱那个到位,他就那个了。”左云飞说:“那样的话,咱现在就走。”他从王绪峰手里拿过密码箱,拿出两捆钱来,扔在床上,说:“弟妹,这回你放心吧,发子有希望了。这点钱你们先花着,别把生活质量降低,委屈了孩子。”发子媳妇手足失措,抓过钱,说:“左大哥,这么多钱,我哪能留,我现在生活还过得去,你快收起来吧!”左云飞说:“发子是我的朋友,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还客气啥?我走啦!”刚走到门口,发子的小儿子跑进来,脸上带着几道像猫挠过的红印儿,身上沾满泥土,还有只有在菜市场才有的烂白菜的叶汁,书包在地上拖着,像个打了败仗的小逃兵。发子媳妇大惊失色:“亮亮,没去接你,怎么跑回来了?”孩子说:“他们说我爸是罪犯,让我给打了,他们也打我,我不上学了。”发子媳妇从地上拎起书包,说:“左大哥,你看看,可咋整,刚上一年级,就这样儿,人活着可真不容易……亮亮,还得上学,以后别自个往回跑,放学妈妈去接你,别跟人家打架……”孩子振振有词:“我有尊严,他们说爸就是不行,欺负我就是不行!”左云飞蹲下身,摸了摸他脸蛋上的战伤,笑着说:“小子,是金发的儿子!”发子媳妇说:“亮亮,跟大爷和两位叔叔说再见!”亮亮调整一下情绪,说:“大爷再见,叔叔再见!”
三个人都笑了,笑着和亮亮招了招手。
左云飞说:“嗨,我小时候,也这样儿。”
青花大酒楼是左云飞当年常来的地方。站在这个装饰豪华的酒店门口,左云飞脸上的不堪回首的神情时隐时现。他良久地看着,一个全新的思路在心里渐渐地鲜活,一座比青花大酒店更为阔绰壮观的大酒楼在眼前清晰起来。在海州一时不敢大展拳脚,差就差在这方面。在这里可以宴请那些用得着的四方大员,可以招待八方朋友,可以摆酒庆功……而且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用它织就一张大网,像伞一样的大网。有了这把伞,还怕什么风风雨雨?要挣钱,挣大钱,光靠自己不行,还要有另一种人,就像今天请的这位,多多益善……以前也不是不明白,就是和自己的性格不太对路,不逼到一定程度做不来。这种性格要改,适者生存,与时俱进……妙,实在是妙!他为自己这个新的想法兴奋不已,对身边的刘明和王绪峰说:回去就干!刘明说:干什么?左云飞说:”“干,”“左总,”“大酒店!
楼上包房都有名字,什么菊花厅、翡翠园、潇湘馆……还没到营业高峰时,左云飞在紫云轩门前站住了脚,说:“就这间,好赖还有我的一个字。”一个长得清秀的侍应生彬彬有礼,推开包房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请。”
包房里装饰得典雅古朴,包括餐具、酒具也都是仿照青花瓷的风格,服务员也是经过认真挑选,个个俊美,举止大方、优雅,与那些乱七八糟的酒店自是不同。左云飞知道,院长虽然什么都吃过,但不能因为他吃过你就不点。所以,还是按照世人一致公认的名菜珍馐,并且以价格论高低,好吃不好吃姑且不论,只要价格到位,就不算辱没院长。他一连点了十几个菜,说:“刘明,赶紧打电话,请他来,我给他留几个菜,咱不知道他的口味,来了他自个再点。”刘明答应一声,接过手机,打通电话,院长说马上就到,左云飞悬着的心这时才算落地。发子的命运掌握在他的手里,他的一个眼神儿,一声咳嗽,都牵扯着左云飞的神经,小心万分。他最不愿意和这些官员打交道,但他现在充分地认识到,以后不但要打交道,而且要积极主动,卑躬屈膝,曲意逢迎,胁肩谄笑,马屁要拍,马蹄子也拍……妈拉个巴子,舍不出孩子套不住狼……
院长准时驾到。中等个头儿,面色苍白。人生得清瘦,也有几分清秀。笑的时候露出两颗闪亮的门牙。人都有那两颗重要的最早长出的牙齿,但他的似乎比别人的更大一些,所以在最初的接触时,给人的印象深刻。他笑得温文尔雅,和蔼可亲。刘明介绍说:“贾叔,这就是我们海州市万发物流有限公司总经理,左云飞先生。”各自都伸出手来,左云飞的大手把他的瘦小的手握在手里,感觉像握住女人的手,而且有一点阴冷,他心中就明白了八九,此人不但贪财,而且好色。果然,在他帮忙办完发子的事情不久,中央纪委调查组就找他谈话,随后就被“双规”,发子出狱,他入狱,时间没差几天。
此时,贾院长只身前来。落座之后,左云飞为他点燃一支烟,说:“也不知道贾院长口味,我点了几道菜,您看您喜欢什么,您自己再点。”贾院长抽了一口烟,呛得咳嗽几声,他说:“我自己不抽烟,但是朋友的烟我抽;饭,我就不吃了,我还有事,抽完这支烟我就走。有事,你们就快说吧!”
平易近人,办事爽快,是贾院长给左云飞的第一印象。左云飞说:“好,那我就直说了。我有个朋友叫金发,他本来是见义勇为,却——”“啊,这个案子我知道,省高法已经发回重审。这个案子很不好办,关键的问题是,当事人的证词……”贾院长又抽了一口烟,又咳嗽了几声。左云飞使了一个眼色,刘明拿过一个购物袋放到院长的脚边,说:“贾叔,我们左总的一点意思。”院长笑得更加和蔼可亲,说:“都是朋友,何必呢?”他用手往上提了提,觉得有一点分量,就说:“朋友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会尽力而为,你们听信儿吧!”他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戳弄着,说,“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一步。”说罢,拎起购物袋,转身就走,左云飞、刘明、王绪峰送到门口,握手告别。左云飞看他走远,说:“明子,今天你立了大功,一会儿我敬你一杯!”刘明说:“左总为朋友两肋插刀,我却让你破费十万块钱,这算什么功哎!”
回到桌前,左云飞仍有些放心不下,说:“贾院长说那两个人的证词是关键,我又想起一个人来,市刑警大队的副大队长朱希贵,那是我的朋友,或许他还能帮上一点忙。”王绪峰说:“那就请他来呀!”左云飞看看表,说:“一只羊是赶,两只羊也是放,就可这一天来吧!”他又给朱希贵打电话,朱希贵说:“你想请我,早点说呀,我都要吃完饭了!”左云飞说:“你过来吧,我有事!”
左云飞和朱希贵的交往开始于1996年。当时,建阳市公安局治安特警支队在左云飞的乾元公司副总办公室搜查出私藏在天棚里的两支催泪枪、一支双管猎枪,将左云飞的三名手下收审,并准备追捕左云飞。一向不愿和官员交往的左云飞,吓得跑到外地躲起来,赶紧想办法找关系。那时,程思伟对左云飞的胆大妄为早有不满,佯装束手无策,看笑话;也可能是他提供的线索,这件事至今也没弄清楚。朱希贵不说,他也不好再问。左云飞经过多方打听,了解到负责这一案件的人是朱希贵。那时他任建阳市公安局治安特警大队副大队长,主管查禁工作。左云飞想只有拿下朱希贵,这事才能摆平。不愿低三下四的左云飞这时也不得不低三下四,动了脑筋。最后通过一个朋友,联系上了朱希贵。
左云飞把电话打过去,一番客套之后,他实话实说,求朱希贵放他一马。朱希贵说:“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回建阳来,我们面谈。”当时惶惶不可终日的左云飞担心有诈,哪里会自动送上门去?就做出一副可怜相说:“患难见真情,你若在我难处拉我一把,高抬贵手,我这辈子也忘不了你,也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朱希贵知道左云飞说的“不会亏待”是什么意思,这位副支队长重情重义地说:“你这家伙胆子也太大!”这之后,他利用手里的权力,很快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先是给左云飞的三个属下办理了解除收审手续,又以经费紧张为由,没有继续追捕左云飞。左云飞当然不会忘了朱希贵的恩德,事后也就很大方地表示了一番……
打这以后,左云飞和朱希贵成了朋友。两人相交甚欢,称兄道弟无话不谈。朱希贵家里有什么事,左云飞必然前来捧场;左云飞每次从外地回来,朱希贵也会摆酒接风。左云飞刚到海州没一个月,朱希贵给左云飞打电话说:“儿子快结婚了,喜欢南方家具,他们去找你,你给出个车、出个人帮助选一选,再用你的车给捎回来。”左云飞满口答应,不仅给买了全套的红木家具,还另买了两台高档电视机。家具运回建阳后,朱希贵打电话给左云飞说:“你干啥买这么贵的家具啊,等你回来我把钱给你。”左云飞说:“孩子结婚我给买点礼物这是正常的事嘛,你要给钱这不是瞧不起我吗?”朱希贵也就不再言钱。两个人的关系在钱的基础上,继续向纵深发展。这天,左云飞请他来,一是为发子那两个证人的事,再一个就是想请他介绍几位在海州的同行。在海州能有几位这样的朋友,那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吗?像刘福生那样损种,早就一脚踹扁了。
左云飞要大干一番的劲头进入巅峰状态,想到和程思伟的许多往事,痛定思痛,他要知耻而后勇。他就这样想着,越想越精神。两个青年人反而委靡不振,打起了瞌睡。
朱希贵来了,步履轻捷,身材挺拔,笑声爽朗,说话干脆。服务员拉开门,他走进来的时候,王绪峰和刘明都站起来,眼神里飞出去的全是羡慕。朱副队长虽然没穿警服,但那神情气质非同凡响。左云飞迎上去,说:“老弟,你得注意了。”朱希贵握着他的手说:“我注意啥?”左云飞说,“你看看你的肚子,快撵上我了!”朱希贵拍拍自己微微鼓起的腹部,笑道:“只许你大腹便便,我就不能也鼓起一点?咱俩没差几岁!不管老娘儿们老爷儿们,到了这个年龄,脂肪都往这肚子上堆,还想当个苗条淑男?别做美梦喽!”他笑着,说着,把肚子拍得啪啪响,脱掉外衣,想挂在椅背上,服务员拿过去,为他挂在衣架上,他说谢谢,就坐下了,说:“是不是就等我了?”
左云飞说:“你以为我谁都请咋的?不等你等谁?服务员,上菜!”
爽快人喝酒也爽快,找个话题就能干一杯。两杯酒过后,说话的声音随着进酒量递增,本来没想大声说,别人听起来和喊差不多。左云飞指着站在门口的服务员说:“你们出去,给我把门关好!”他见服务员出去了,趁着酒酣耳热,请朱希贵介绍几位在海州的同行朋友。朱希贵说,建阳局和海州局是协同合作局,有几位相当不错的朋友:海州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副大队长刘飞、天河分局特警中队教导员王东升、看守所所长朱刚、刑侦中队长邹光平……左云飞喜不自胜,铭记在心,不断把酒兴推向*。然后,话题一转,认真地压低了声音,说:“朱队,还有个事,请你帮忙。”朱希贵说:“谁跟谁呀,整这套,快说,只要我能办的。”左云飞说:“买烟打人的那个案子,你知道不?”朱希贵说:“我当然知道。”左云飞说:“被判刑的人是我朋友。”朱希贵问道:“怎么个朋友?”
这时的左云飞很像原本善良,原本弱势,原本无辜。在叙述之前和叙述之中,一会儿晴转多云,一会儿电闪雷鸣,一会儿晴空彩虹,说得朱希贵将信将疑。他说他认识发子还是在和程思伟跑长途贩运的时候。那天,程思伟留在海城没回来,路不算远,他自个开车回来……
“那天,我刚到建阳城郊,路是坑坑洼洼,不像现在。太阳欲落未落,路两旁是淌着臭水的沟渠,几只戗毛的鸭子呷呷地叫着。我刚想上外环,车一挑头,有个骑自行车的小子,突然在路边把他的破自行车摔到我车前头。随后,人也趴下。我急忙踩了刹车,你说咋整?下车吧。咋说他也不起来,要钱,我说我他妈你,我眼看你故意摔的,你要什么钱?这种人我不是没见过,我真踢了他一脚。
这一踢坏了,从外环堤坡子后面上来五六个小子,拿刀、拿棒子的都有,上来就开打,不给钱不行。我空着手,驾驶室里有把管钳子,我还没法去取,被人家围住了。我说我去给你们取钱,其实是想去拿那把管钳子。我手刚伸进驾驶室,背后就被人一棒子。我摸到管钳子,抽出来,就和这伙人比画上了。这时候,后面来了一辆三轮车,开三轮的就是发子。那时候也就是二十岁,这小子看明白了,上来就帮我。这家伙可不得了!”左云飞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风云变幻,手比画着,屁股颠着,说:“眼见着发子捅出一拳,一个长头发的跌倒;脚下一钩,一个喇叭裤仰面朝天。他们的棒子,发子根本就不放在眼里。他的那两只脚能轮番打嘴巴子,我忘了动手,光他妈看了。这帮小子屁滚尿流,自行车都不要了!”
王绪峰和刘明听得入神,手攥着拳头跟着使劲。只听左云飞说:“从那以后,我们就成了朋友。我挨打的时候,有多少车在我身边过去?没人帮忙,就发子。你说这人我能不当朋友?我弄那两把吹泪枪其实也因为这事,你们抓我那年,其实我哪儿也没去,就在发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