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第2/3页)
人的钱如探囊取物的白元哪受得了这个?他不甘寂寞,不甘在司机这棵树上吊死。于是,他想到兔子也吃窝边草,把目标锁定文化宫的财会室。
借助主任司机的身份,白元进出财会室很随便,和几位财会人员处得也相当融洽。“赵姐,忙啥呢?”白元推门而进,没话找话。“看见了还问,你说我干啥呢。”现金出纳员赵静梓正忙着把一沓钱装进一个工资袋,头不抬眼不睁地忙着,“又给你们开钱啦,想着请客啊!”
这是赵静梓常说的玩笑话。其实,请她,她还未必去。
“赵姐,我早就想请你,就怕你不去。等你忙完,下班就去,咋样?”白元身穿白夹克,深色细腿牛仔裤,前后左右数不清身上有多少个衣兜。他轻盈曼妙地一个转身,坐在赵静梓斜对面的椅子上,凑近说:“赵姐,给个面子吧!”
赵静梓胖乎乎的色泽鲜亮的脸上绽放着明媚的笑,说:“还请谁呀?”说话的时候,赵静梓的手和眼并没有停止工作。瞥一眼工资表,手里数着钱,嘴里说着话,什么都不耽误。此人精明,是属于可以一心多用的人。“主任得去,还请谁你说了算,以你为主,咋样?”白元凑得更近一些,他知道赵静梓与方大魔怔关系不错,说:“啊,我想起来了,方大魔怔也得去,没他不热闹。”“行,等我下班一块儿去。”下班之后,几个人果然说说笑笑走进饭店。被酒精烧出几分兴奋几分豪情,方大魔怔说:“白元请喝酒,我请你们唱歌,咋样,有捧场的没?”几个人都说:“去!”于是,从饭店出来进歌厅,一直闹到半夜。方大魔怔要去买单,白元说:“方主任你愿买下次再买,这次我买完了。”众人都说:“白元这小子真他妈够意思。”才各自回家。第二天,赵静梓发现公款里少五百块钱。赵静梓纳闷,这钱是怎么少的呢?如果是错装进别人的工资袋里,文化宫的这些人谁都会把钱送回来。可半天过去,未有任何消息,赵静梓没辙了。那天,和她坐对面桌的会计老刘去财政局开会,办公室里只有她一个人。接触她的只有白元,可白元能干出这种事来吗?他怎么拿到钱的?丢的钱不多,但赵静梓感到窝囊,这钱丢得莫名其妙。
赵静梓,照镜子。文化宫的人喊她的名字也基本上都是这个含义。因为她确实爱照镜子。是什么原因不清楚。也许是她长得漂亮,自我欣赏,或者是为更进一步地装饰美化自己让别人欣赏。反正,一切皆有可能。但是,此后的一段时间,文化宫人对赵静梓的照镜子表示深刻理解:她是为她嘴唇上突然冒出的几个大疱和肿胀撅起的嘴唇。她要对着镜子呵护、料理,否则,那些亮晶晶的半透明的疱疱,稍一不慎,或者仅仅一个微笑就会让它溢出那种亮黄色的调和油般的液体。
赵静梓苦不堪言。第一次丢钱后的第五天,她的保险柜里又少八百块钱。这是给职工发奖金的钱。按照治安管理规定,单位不能存放过多现金,她这次是违反规定,在保险柜里放进两万多元。发现丢钱之后,赵静梓还暗自庆幸。两万多元里只丢八百元,这是个好贼,他都拿走你能把他怎么样?在庆幸遭遇好贼的一周之后,赵静梓发现她的保险柜里又丢五百块钱。这次是一扫光。因为她接受教训只存放五百块钱,以备单位有事急需。她的承受力在这第三次打击中土崩瓦解。这还了得?明明是保险柜、防盗门,怎么说开就开呢?这保险柜到底是谁的?他想拿就拿,想拿多少就拿多少,这工作没法干,不能干了。但她无法忍受却不敢报案,也不敢跟主任说。因为一旦报案,丢的钱未必能够追回,这年的安全奖却将全部取消;主任个人的年终奖也得被取消,一票否决。赵静梓想辞职换个工作,又觉得说不出口。于是,窝囊迅速演化成玲珑剔透的水泡泡。
白元一如既往,闲暇时候仍常来看望他的赵姐:“赵姐,我发现,你越来越年轻。”
赵静梓捂着嘴说:“年啥轻啊,我比你妈才小五岁,你跟我叫妈也不亏。”
“我妈可比你老多了,看外表,像你妈。”
坐在对面的老刘说:“那你就别叫赵姐,叫干妈。”
白元凑近,更亲昵地说:“她同意我叫我就叫,只怕把她叫老了。”
“别扯闲。”赵静梓仍捂着嘴,说,“别人都啥样了,还逗。”
“哎呀,赵姐,你咋啦?”白元哈腰,由下往上看,“赵姐,老捂嘴干啥?”
老刘说:“你赵姐的嘴唇子让人咬了。”
白元嘻嘻笑着,说:“我姐夫也太狠,悠着点啊!”
“去,滚蛋!”
白元笑眯眯地哼着小曲滚蛋了。赵静梓斜眼盯着滚蛋的白元,起身去楼上找方大魔怔。她已开始怀疑白元,只是找不出证据。方大魔怔脑子活,说不定会想出什么办法来。
方大魔怔正忙着写什么调研报告,见赵静梓进来,就放下,夸张地盯着她的嘴唇说:“怎么上火了呢?咋整的?”赵静梓脚站在门里,头探出门外,机警地向走廊两侧看看,忙把门关上,说:“方老师,这事我只能跟你一个人说,你帮我拿个主意,千万别传出去,影响不好。”方大魔怔说:“哎呀你放心吧,我还能看你笑话?”
赵静梓将事情如实告诉了方大魔怔。方大魔怔随即与赵静梓定下了一条计策。赵静梓从方大魔怔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脚步轻松许多。一切都按方大魔怔的方案进行。
主任办公室。主任从省城开会回来。刚进屋,白元随后跟进来,胳肢窝里夹着一条烟,说:“主任,尝尝这个,洋烟儿。”随手把烟扔在桌上。主任说:“我正想戒烟呢,你反倒鼓励我。拿走,我不抽了。”白元说:“你知道这烟多少钱不?比大中华还贵,抽完这条再戒吧!”桌上堆放着大量的报刊,主任一边拾掇一边说:“这么贵的烟你也买,啥时候买的呢?”“你们在楼上开会,我闲着没事去街上溜达;一看这烟没抽过,就买一条,你尝尝,准不错。”
“嗨,戒烟人都这么说,等我抽完这支烟,以后再不抽。结果,俩小时没过,又抽。”主任终于禁不住诱惑,打开包装,准备尝尝。这时赵静梓敲门进来,说:“呀,主任回来啦,”看见桌上的烟,说,“哟,这烟可贵,升级啦!”
“我哪舍得买,是白元的。”主任点燃一支烟,试探着吸了一口,连说,“果然是一分钱一分货,不错不错。”赵静梓说:“元子,你光知道孝敬主任,看来我只好赢你啦,一会儿搓两圈?”搓两圈就是打麻将的意思。白元说:“主任让吗?”赵静梓笑说:“他受贿行,咱玩一会儿还不行啊?主任,你说话,行不?”主任笑说:“我都被你们拉下水了,还管啥?反正也快下班了,玩吧,别大张旗鼓的,稀里哗啦,影响不好。”白元喜出望外,说:“人手够吗?”
赵静梓说:“我找人去。”
小游戏室。
这是顶楼的一间小屋子,是专门为单位职工和外来客人设置的活动场所。此时清静无人。赵静梓、老刘、方大魔怔,还有白元,精神都很振奋。各自摩拳擦掌,都说今天是个好日子。
白元偷技了得,打麻将也基本达到赢多输少的水平。看运气,只要不是点子太背,他多少都会有些斩获。但这天,他被蒙在鼓里,实际上是三打一的局面。眼看着人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和得他昏天黑地,他却一把没和。一圈刚过,换风的时候,他的钱就见底了。
方大魔怔说:“哎哎,咱可是说好的,不许拖欠。”
白元说:“笑话,我白元还能欠你们的钱?等我上厕所回来,立马就给。”他把叼在嘴上的香烟拔下,狠狠地在烟灰缸里掐灭,转身就走。
方大魔怔见他走出去,笑说:“小样儿,狐狸再狡猾也斗不过好猎手,我看你这回往哪儿跑!”说着随后跟踪。赵静梓神色不免有些紧张,说:“我也去。”方大魔怔说:“别别,你可别去。”
晚上的文化宫比白天更热闹,许多活动都是在晚间进行。什么书法学习班、美术学习班、歌舞培训班、文学讲习班,这个讲座,那个讲座,连文化宫的一般职工不细数也未必说得清楚。每到这个时间,楼上楼下,男女老少,进进出出。踢踏踢踏的脚步声、说笑声,混在一起就成了嗡嗡嗡。各个活动室虽是自成格局,但优劣高低相差甚远。有的歌声嘹亮优美,有的像哭像狼嚎;楼上的琴声悠扬,楼下的却刺耳揪心,断断续续。各种声音交响,各色人等杂陈。乍看晕头转向,习惯时反倒是一种安慰,冷清了就不像文化宫了。
方大魔怔担心被白元发现,不敢跟得太紧,就有意慢下脚步。他刚到走廊,白元已不见踪影。他紧走几步,赶到楼梯口,白元已下到四楼。五楼有厕所,他为什么下四楼?四楼是办公楼,财会室就在四楼。白元的行径已不容置疑,他要将他当场擒获,抓他个现行。即将大功告成,方大魔怔心花怒放,热血沸腾,当时在楼梯口的缓步台上来了个金鸡独立。是不是金鸡独立也说不准,他是学孙大圣的动作。手搭凉棚,侧目观瞧,口中念念有词:“妖怪,哪里走!”他在这里得瑟的时候,心里也在拿捏白元作案的时间。跟进太早,白元没有行动;跟进太晚,白元大事已毕。都不行,必须是恰到好处,蛇打七寸。他正要继续前行,并且等待,身后被轻轻拍了一下:“方老师,练功哪!”“哈,练啥功,瞎扯。”方大魔怔收招换势,以太极拳的起势收手,“坐得难受,出来活动活动。”
“方老师,我正找你呢。你能帮个忙不?”找方老师的是位满身香水芬芳的年轻女人,方大魔怔不是十分熟悉,大约是他以前辅导过的学员。她说:“我女儿想进你们的少儿表演艺术班,你能不能给讲个情。”
“哎呀,都满员啦,想学咋不早来呢?要是没满的时候我说话当然好使。”他的老毛病又犯了,一句话分成两句说,或者多句说,从黄瓜地扯到茄子地去,“我兄弟,哈,就是你女儿她爸爸,咋样?不是挺好吗?我又老长时间没看见他了。这样,哪天我请他喝酒……”他似乎已经忘记他重任在肩,抓贼的使命刻不容缓。
“方老师,我女儿她爸爸都死二年多了,不是喝酒开车他还不能死,早不喝啦!”
“呀呀,对不起对不起,我记错人。那个什么,你说你,啊?那时候让你们学请你们学,不来,满大街贴广告,现在想学,晚了吧?要不这样,我跟主任说说,他听我的,都老同志了,我俩上中学一个班级……”
“谢谢方老师啊!”那个女人似乎不堪他的啰唆,磨身下楼。他又把人家喊住:“那,小谁,小高,你别着急,真格的了,我说话还行……”
“哎,谢谢方老师!”女人应着,高跟鞋踩踏大理石台阶发出汤匙敲击汤碗般清脆声响。方老师站在缓步台往下看着,直到那女人汇入三楼下课的人群,仍有些不放心,又喊了一声。他不是不着急,是总觉得话没说清楚。
他就是这么个人。有的事情上聪明绝顶,有的事情糊涂透顶;满腔热情时烦人,倒是发火的时候,挺可爱的。
方大魔怔闪进四楼走廊时,白元已经从财会室出来,正轻轻地关好防盗门,并用手绢亲切地擦拭几下。看来,当场擒获的计划已不可能实现,只能看下一步,他的心脏像被人擂了两拳头。
白元从走廊深处走来。
方大魔怔忙掉转头,像被人踩疼了尾巴的老耗子,蹿跳着逃回五楼。他比贼紧张,贼是唱着《亲爱的姑娘我爱你》上来的。
“白元,你有多少尿去这半天?我还寻思你到抗旱前线去了呢!”方大魔怔认认真真地埋怨起来。
白元美滋滋地说:“你真能整,我尿再多还能解决南方缺雨问题咋的。我是透透风,转转手气。”
老刘说:“别扯闲的,快点儿,离我创收目标还远着呢!”白元说:“干啥呀刘姐,还想把人彻底消灭咋的,还等不及了?刚才我都欠谁来的,上水!”说着,掏出几张粉红色的大票往桌上一拍,“够不够?不够还有!”
方大魔怔伸出手臂,一把抓过钱,说:“我看不够,今天洒家手气特旺。”边说边在钱上查看,看得变貌变色,把钱庄重地斩钉截铁般坚决地递给赵静梓,说:“小赵,把钱揣起来!”
赵静梓一直捂着嘴巴,不说话不抬头,把下巴和捂着下巴的手抵在麻将桌上。她怕把自己的紧张暴露给白元。这时接过钱来,细看。直看得手脚发麻,脸色青黄,尽可能平和地说:“白元哪白元,我都把你当自己儿子看了,你咋还这么坑我呢?”
“我咋了?”白元故作镇静,其实已经不镇静,白脸泛红,目光猥琐,说:“我没咋呀?”
方大魔怔啪地一拍桌子,喊道:“你个兔崽子,你以为我们是真跟你赌钱?
这钱都做了记号,你知道吗?自作聪明,自作自受,你是自取灭亡!你赶紧给我交代清楚,退还赃款,咱们就此了结;不然的话,我现在就给派出所打电话,你到那里说去。老刘,你去喊主任!”
会计老刘答应一声,细腰肥臀快速地扭摆着奔出屋去。
至此,白元被开除,盗取的赃款悉数由他的母亲偿还,那钱已被他挥霍一空。
白元丢掉工作,反而一身轻松。从此他可以逍遥自在,靠“手艺”吃饭。既然丢了面子,也就不要面子了。人不要脸面,还怕什么?他每天都按上班的时间走出家门,说是去会朋友,找事干,其实整天游走在人群密集的地方。有时得手,也有时险象环生,几乎成了人家的猎物。这时他就觉得当贼也不容易,精、气、神像气门芯出了毛病的轮胎,一点点泄光。性情中又多几分暴躁,几分凶狠。
这是一片巨大的建筑工地。起重机黄色的巨臂吊着沉重的预制件在阳光下慢慢移动,气锤撞击钢铁的“哐哐”声,一下一下,不慌不忙地震动着整个工地。
白元走到这里,有意无意地看着。他这天的情绪不是太好,心里想些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见工地远处的起重机下面走过三个人来。为首的人是个大个子,身穿风衣,一手比比画画,一手拿着手机,情绪激愤地说着什么。风强劲地鼓吹着,这个人的风衣随风乱抖,呼呼啦啦。白元的眼神就集中在这个人的身上。毫无疑问,这是个应该锁定的目标。这时,他见穿风衣的人,又停下脚步,从风衣里面的西服衣袋里掏出很厚的一沓钱,分出一部分递给身边的一个小伙子,说:“快去,别他妈的耽误了!”他说话的声音很大,态度严厉。那个小伙子接过钱说:“放心吧!”转身向另一个方向飞跑,奔向不远处停着的一辆摩托车。白元心中暗喜。怎么这么巧,竟然,胆敢在我的面前露富。机会难得,饥渴的白元宁愿冒险也要一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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