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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六—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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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部分(六—2) (第2/3页)

吧?”

    “要说是这个原因,小野也未免有些太早了些,才七八岁呀。”纪香顿了一下说,“那孩子是有些与众不同,就拿一件小事说吧,比如大家见面,问候‘你好’,一般人会回应一句‘你好’。他却不同,喜欢如实回答。‘哦,今天还算不错。’这样的回答别人还能接受;如果心情不好,他就说,‘今天心情糟透了’、‘今天心情不算太好’,谁会这样回答别人的问候?好像对别人有意见似的。其实他并无恶意,只是喜欢说实话,这大家都知道,但这种方式让人有点儿难以接受。不过,我个人喜欢他一点,实话实说。那孩子就是这样,什么都力求真实,太奶和妈妈也都喜欢他这一点。

    “可到了姑妈那里,这一切全变成了小野的缺点。说小野这孩子不懂人情世故,长大了肯定吃亏,还说他年纪这么小,脑子里稀奇古怪的东西太多。比如老师家访时反映的写作文喜欢频繁分段,往往一句话就作为一段,怎么纠正都不改;作文不按老师要求去做,喜欢自己任意发挥,有一次,竟然不按老师要求,擅自写了一篇名为《当我死时》的作文交上去,光那题目就把老师吓出一身冷汗。

    “更有趣的是小野读初中一年级时,竟然开始关注自己的后代,他为自己未来得孩子起了一个名字,偷偷写进日记。那孩子做事一向不声不响,这件事却不知怎么让学校知道了,一时间满校风雨,认为他思想不健康,不把注意力放在学习上,老师专门找家长谈了话。姑妈更是因为这件事被气出一场病,狠狠教训了小野一顿,小野跑到我们家里,说什么也不肯回去。

    “太奶袒护小野,因为这事和姑妈吵了一架,说‘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邪恶念头,无非是好奇罢了,值得你们这般难为他?’最后姑妈保证不再追究,这才把小野带回家。”

    纪香理理额前的头发,继续往下讲。

    “那次大概是在冬季吧,小野在我们家住了半个月才回去。他已经十四岁了,唇上生出淡淡的胡须,正处在变声期,声音呜呜的像只公鸭。见到我还是满脸通红地躲开,直到走的那天,也没和我打过一次招呼。

    “谁知道几天后,我收到一封信,看邮戳还是本市的。打开一看,”纪香将头转向我,微笑着问,“你猜是谁写来的?”

    “是小野?”

    “怎么猜出来的?”

    “在这种情势下,除了小野还有谁?”我说,“再说,我也不认识别人啊。”

    “你这人真是聪明。”纪香感叹一句,继续往下讲。

    “其实信里也没讲什么,无非是讲自己苦恼的事,发些牢骚。什么不被别人理解啊,老师不通人情啊等等。说他自己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有些话又不能给太奶讲,怕他老人家担心,况且,她年纪大,也根本听不进去。

    “‘因此想到了姐姐,想把心里话告诉姐姐,希望这种心情能被理解。姐姐读也罢,不读也罢,不回信也无所谓,只要允许我写信就可以了。

    “‘切忌不要告诉妈妈。’在信的末尾,他写道。

    “我如何能袖手旁观?读后立即给小野写了回信。告诉他,这种感觉每个人在他那种年龄都会遇到,不过因为他敏感的原因,感觉稍微强烈一些。如果以后想写信的话,尽管写,我什么时候都不会厌烦,并且一定为他保守秘密。

    “从此以后,小野就常常写信给我,事无巨细地将自己的生活写在信里。要说那孩子心思真是缜密,对事物的感觉非常敏锐,而且见解非常不一般。每封信写得婉转细腻,读起来甚至成了一种享受,只是人生态度消沉了些。”

    “也许敏感是导致他苦恼的一个原因吧。”我说。

    “部分是这种原因。”纪香点点头,“写了几次信后,那孩子见我在信里不像姑妈那样长篇大论地教训他,对我才完全放心,开始把自己所有的秘密讲给我听。”讲到这里,纪香停下来,“问你个问题,渡边君,可要如实回答?”

    “可能的话,我还是喜欢说实话的。”

    “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女孩的?”

    “这个,不好说,得看如何界定。”

    “对异性注意,有好感的那种。”

    “应该是上中学的时候吧?”我回忆着说,“当时十五六岁吧,注意过一个女孩,就是觉得她和别人很不一样,仅此而已。”

    “小野在小学二年级就喜欢女孩了,”纪香说,“在信里告诉我的,才九岁啊,厉害吧。”

    “的确非同寻常。”

    “感情丰富嘛。”纪香说,“那孩子多愁善感,人特别安静,眼神忧郁,让人看了就会顿生怜意。这种状况年龄小的时候还无所谓,等长大一些就成了麻烦。”

    “是啊。”我附和着纪香,发现我们这么边走边谈,已经将校园走了一圈,于是便提议回家,纪香表示同意。于是两人一起往回走,纪香一边走一边继续向我讲述她表弟。

    “上初中二年级的时候,小野的信非常频繁,几乎一天一封,信好像成了他的日记。这些信的内容大同小异,都是讲他因对异性过于关注而产生的苦恼。如果说小学时期仅仅是好奇,那么如今他开始抑制不住地跃跃欲试。‘校园的女孩,对我有无穷无尽的吸引力,我常常站在不被人注意的地方,观望她们呼朋唤友,闹作一团,那种阳光的明朗感觉,让我十分羡慕,为什么我就不能那样快乐呢?

    “‘每一个擦肩而过的女孩都让我着迷,这种说法也许显得过于轻率,但这是我心中真实的想法。我常常想走近她们的心灵深处,让那里的阳光感染自己,非常想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忧虑什么。’”

    “里面的许多话,我都能背下来。”纪香说,“小野这份好奇心之所以如此强烈,一方面是由于他喜欢探究的天性,另一方面,也是由于他寡言少语,与女孩交往过少的缘故。加之性情内向,因此对女孩的好奇心理走上了极端,严重影响了他的生活。”

    “恐怕与他的过于孤独也有些关系吧。”我说。

    “因此,我在信里总是鼓励他多与人交往,不要在日常生活中太敏感。但也没起多大作用,因为他那样性格的人,别人的劝告对他施加的影响是微乎其微的。只有靠时间来改变他,等他慢慢长大,情况也许会好些。”

    说着话,我们已经回到纪香家门口,屋内桌子上已经摆好饭菜,纪香妈妈还在厨房里忙前忙后,青菜入锅的刺啦声不时传出来。

    “再做个汤,马上就好。”她在厨房里冲我们大声喊。

    我客气两句,正想坐下来休息会儿,又被纪香拉起来,一同去叫太奶来吃饭。

    我们跟在颤巍巍的太奶后面,慢慢走进屋的时候,饭菜已经准备齐全。纪香妈妈厨艺超人,仅鱼就有三种做法,而且各具特色,让我不由叹为观止。吃过饭后,纪香妈妈收拾餐具,我和纪香送老太太回屋,与她聊了一会儿后,便去纪香的房间。

    “接着上回说?”我冲纪香笑笑。

    “你说奇怪不奇怪?”纪香为我倒了一杯水坐下,“自从和小野通信后,我以为他不会再和以前一样躲避我了吧。谁知道他仍然和以前一样,甚至比以前更疏远我了。让我不由怀疑以前的那些信是不是他写的。”

    “这也不算多奇怪的事,或许他适合与你进行纸上交流,面对面只能使他不知所措。”

    “也许吧,”纪香沉吟道,“不过,你不觉得这太离奇了吗?”

    “小野本来就是一个奇怪的人嘛。”

    “那孩子真是满脑子稀奇古怪的想法。记得小时候,总是缠着我问些奇怪的事,什么‘把白杨树的根埋在湿土里会不会发芽’,‘临死的人心里会想什么’,都是些根本无法回答的问题。记得他曾写过一封信,说自己曾经因为一个女孩在一个焦渴溽热的夏天,顺手送了他一根冰棍,从此便对那女孩念念不忘,牵挂了好长一段时间。

    “对他的这种情况,我真是无能为力,但又不敢告诉姑妈,因为那样的话,小野又免不了受一场惩罚。我所能做的,便是写信宽慰,尽自己的一点儿力量。有时候觉得这真是一种特别悲哀的事情:身边的人饱受煎熬,却无能为力,就像眼睁睁看着亲人往泥潭里陷自己却无能为力一样。我知道,类似烦恼每个人都曾不同程度的存在,因此只能默默为小野祈祷,盼望他早日摆脱这些问题。

    “好在一直没有出多大的问题,除了性情忧郁些外,还没有别的不正常的地方。十七岁顺利升入高中,就这么跌跌撞撞走到现在。估计这些问题应该过去了吧,今年他十九岁,该上大学了。”

    “现在不会想那些乱糟糟的事情了?”

    “这个说不清楚,”纪香说,“我只能凭信判断,里面那些烦恼写得少了。至于他的真实想法,我没有多问。”

    听了纪香讲的这些话,我不由对她这位表弟产生了兴趣,表示想看看上午纪香收到的那封信。

    纪香打开抽屉,我看到里面塞了满满一抽屉的信。

    “这是小野几年来所有的来信,我都替他保留着呢。”纪香说,“等他结婚、生子,再拿给他看,正经羞他一羞。”

    “那恐怕要装满满一大麻袋。”

    “差不多,”纪香说,“小野是不同意我这么做的,按他的意思,这些信每半年就要整理一次,全部烧掉。我瞒着他,偷偷保留着,反正他又不会检查,就算作为他成长的印证吧!这么多往事,这么多的心情,多年以后的一天,再打开重读,该是怎样一种心情啊。”

    “也许到时候,小野还会感谢你呢。”

    “说不定。”纪香说,“不过,小野这种心情我也曾有过,上中学的时候,有那么一个多愁善感的时期,每天的心情都酸酸的,要写很长很长的日记,当时觉得那种日子真是不堪回首,每次放假整理,都会把那些日记全部烧掉,现在想来真是既惋惜又后悔。”

    “幸亏你,小野不会有这种遗憾了。”我说,“类似的感觉我也曾有过,当时觉得要和以往的一切永别,再不提起,烧的时候心里痛快极了。好像是祭奠从前的心情。”

    “是啊,”纪香笑着说,“没想到大家的感觉如此一致。”

    “许多感觉都是类似的。”我说,“近到小野,远到奥地利作家卡夫卡,他的那些未发表的手稿、日记,不也是临死前嘱托好友帮他烧掉吗?”

    “虽然如此,小野在学校的表现还是挺让老师满意的。”纪香说,“遵守纪律,对任何人都很礼貌,彬彬有礼,学习成绩也是一流,毫不费力就能拿个令人羡慕的好成绩。老师对他的评价都不错。”

    “小野本来就是个不错的孩子嘛。”

    “你这么说我很高兴,姑妈就是不理解这种敏感脆弱的孩子,总是把他当作逆子。”纪香取出上午小野寄来的信说,“你先读小野的信,我要写回信了,他的来信,我总是当天回。在所有以前的信里,这封是最乐观的,讲的全是他高兴的事。”

    纪香去找信纸写回信,我则坐在椅子上,端一杯热茶,细细品读小野的信。

    信的开头既没有称呼,也没有一般信件的那种寒暄之语,一上来就直舒胸臆,像一篇文章而不是书信,我正觉得奇怪,纪香在旁歪着头对我说:

    “怎么,是不是觉得有点儿奇怪?小野一直是这种方式,我现在都已经习惯了。”

    “倒不是太奇怪,只是感觉有些不同罢了。”我说。

    下雪了,这应该是神户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飘落下来,一直到晚上,还下个不停。吃过晚饭,我回到房间,打开台灯,拉开窗帘,大片大片的雪花自窗前飘落,远处路灯下的雪花映着银光,那种情景,好像是要上演一场永恒哀婉故事似的。真愿意生命停滞在这一刻,愿这场飘落永不停歇。

    这种淡淡的喜悦,让我也回忆起许多美好的往事。仿佛置身于童年远离喧嚣的一片黄花野地,春风吹过,一阵馨香扑鼻,自己化作一株与它们共同生息的小花,冬日睡眠春天萌发……

    还有半年就要参加高考,考上大学,换个环境,真希望不会再有烦恼与忧愁,我准备去别处过一种与今天完全不同的生活。

    这也正是我努力学习的一个原因,一个动力。

    ……

    那么,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我读完信,纪香正好将回信写完,精心折叠好,放入信封,用手作扇子扇了两下,“暖气太热了,渡边君,转过脸去,不要回头。”

    “做什么?”我顺从地转过脸。

    “换衣服呀。”说话间,纪香已换了件宽松的灯芯绒上衣,那种打扮让我不由又想起直子。

    “写得如何?”纪香问,“小野的文笔着实不错呢。”

    “的确,一周写这么一两封,坚持几年,写作能力肯定十分了得。”我说。

    我突然想起上次纪香说带我去见个人,便问她:“你上次说给我介绍一个人,什么人?”

    “噢,一个忘年交,”纪香说,“光顾着和你讲小野的事,把这回事都忘了。”

    “没事,你忙呗!”我倒有点歉意。

    “差不多每隔一段时间,我都要看望他。这星期该去一趟了。”纪香接着说,便抬起胳膊拨床头的电话,电话那头却始终没人接听。

    “真遗憾,看来这次去不成了。”纪香放下话筒,“非常好的一位朋友,真想让你见他一面,只能等下次了。”说罢“咯咯”笑起来,她几次想止住,但都没忍住,最后索性弯下腰两手捂住小腹笑不停。

    “没关系,这么近,以后有的是机会。”我奇怪地看着纪香,“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

    “抱歉……”纪香蹲在地上向上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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