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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六—2) (第1/3页)
我感叹一声,不由想起和田夫人和玲子。
“说什么呢?”老人忽然探下头来,问我们。
“说你老身体健康,八十岁还能搬煤气罐。”纪香凑到老人耳边,大声喊。
“是八十二岁。”老人纠正说,嘴角扯出一丝骄傲的笑容。
“去年电视台来采访太奶了。她既是阵亡者家属,又是九十九岁的长寿老人。当然,她不知道三浦已经死了,电视台也不告诉她。老人家听说要去拍电视,好几天前就做好准备,精神十足。进演播室,她老人家非要把自己那只手提包带进去放在脚下,按规定这种东西是不能带进去的,况且那手提包根本与做节目无关。可谁也劝不了她。太奶说那手提包陪她几十年,不带在身边心里不踏实。主持人要她对着镜头讲几句话,结果她自顾自地乱讲一通,对着镜头又提起三浦来,弄得我和妈妈在一旁哭笑不得。回家后,老人家担心得不得了,一个劲逮住我问自己说的怎么样。我说‘很好’,她还不相信,整天回忆自己有没有说错话,好几晚上睡不着觉,吃不好饭,结果弄得我在图书馆上班时打瞌睡。
“电视台领导看了,却觉得不错,说这样真实自然,观众肯定爱看,于是将现场内容原原本本播出,结果反映非常好,观众都非常喜欢,好多人给我们写信。太奶不认字,却特别喜欢听那些来信,让我给她念,可把我累坏了。后来,为了减轻我的负担,我们约好,一天念两封。她每天早早将信拿出来,坐在椅子上,喝着自己配置的特殊饮料,心满意足地等着我下班回来。就这样,念观众来信,整整念了一个夏天才完。”
“喝水了没有?”不知什么时候,纪香妈妈又走过来。纪香将双手举起作投降状。
“拜托,要听你说的这么喝,我早成水缸了。”纪香在自己肚子前画了个水缸的形状。
“水缸可从不感冒。”纪香妈妈又疼又爱拧拧纪香的脸蛋,“这调皮样子,看将来谁敢要你。好好招待,你不喝客人还要喝呢。”
“好了,妈妈,知道了。”纪香冲母亲不耐烦地摆摆手,然后转向我,“太奶要休息,我们不如现在出去走走,去看看我的学校!”
“看学校?”我惊呼,“这么晚,又下着雪?”
“很近的,出门就到。”
“不许去,客人要休息,再说,你正在感冒。”纪香妈妈没走远,听见纪香的话又返回来。
“你还没走?”纪香无奈地顿顿脚。
下了一夜的雪,第二天竟然放晴了。阳光照在雪地上,闪闪刺人的眼睛。除雪机大概工作了一夜,街上的雪全部被清扫干净,交通已经恢复正常。我谢绝纪香一家人的挽留,吃过早饭后,便准备回家。纪香送我到车站,极力邀请我有空再到她家里去玩。
“谢谢款待。”我说。
“没关系,”纪香笑着说,“下次来,带你去见个人。”
“什么人?”
纪香微笑不语,掉转车头,从车窗内向外伸手,“再见。”
“再见。”一辆公交车驶来,我抬脚上车,坐在窗口,看见纪香的汽车缓缓启动,渐渐远去。
当晚回到家中,吃过晚饭,我铺开稿纸,在台灯底下开始给玲子写信。上次她的信我还没有回呢,虽然现在才回有些失礼,不过总比不写好。
“来信已阅,”我在开头写道,“当时正值期终考试,复习任务很忙,现在才回信,希望你能原谅。
“之所以这么晚才回信,还有一个原因,就你的现状,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因此没有贸然下笔。你说的那种情况,我很能理解,就连正常人,换到一个新环境里,也会有些不适,更何况你。
“其实,不愿与人打交道这种情况,我也有,并且现在也部分存在着,不过我把它认为是一般人也会遇到的问题,所以心中便比较释然而已。
“因此我想,你说的那些问题,都可以克服。冬季的大雪、咯咯笑的婴儿、成人影院里的色qíng影片、路上灰尘满面却依旧微笑的清洁工,每次看到这些,我就觉得,这个世界上仍然有许多东西,是非常值得留恋的。”
我接着写祭拜直子时遇到纪香的事。我写到了纪香的全家,特别详细地描述了纪香太奶,写了她活到一百五十岁的决心。“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还如此热切地向往生活,这种态度让我很受震动,从而认识到活着是一件可以变得更加非常美好的事情。”我感叹道。
在最后,我还讲到了纪香与直子面貌相像的事。“其实也并不是很像。只不过当时精神恍惚,把她的面孔错认成了直子,以后便先入为主地觉得她像了。”我又补充了这么一句。
“绿子的确是个不错的女孩,我正在说服自己忘记以前的生活,努力开始一段感情。从某种程度上说,你我都在为新生活进行努力,就让我们相互勉励吧。”我在最后写道,“如果有一天相见,看见彼此都生活愉快,快快乐乐,不知道有多幸福呢。
“我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并且,正因为怀着这种期盼,每一天才觉得有些意思。”
我将信寄出后没几天,玲子就回信了,这么快,一定是收信当天就写了回信。
“谢谢你的来信,”玲子说,“音乐学校已经放假,一个人正闲着无聊,收到了你的来信,心情特别高兴。”
在信里,玲子略讲了自己的现状,对自己的生活表示非常满意,“旭川的人非常热情,那些学生的父母,知道我单身一人,怕我一个人呆着孤独,常常请我到他们家吃饭。好久没有在那种情景下吃饭了,一家人围坐在餐桌前,讲着各自身边发生的趣事,气氛其乐融融,令我常常想起自己的女儿。
“放心,我现在的生活并不像描述的那样糟糕。在旭川的生活大致还过得去,只是有些
小烦恼而已。也许是因为我在给你的信中,只讲了令人心烦的事,让你对我的生活产生了误解。我有时候常会有这样的麻烦,自己仅仅是在对生活发泄牢骚,别人却以为我的生活苦不堪言。也许是我对你太过依赖了吧,所以把心底对生活稍有的不满也一览无余地告诉了你。
“但无论你如何,还是谢谢你。”
在结尾处,玲子写道:
“有机会再来旭川,或者我去东京看你。下次去祭拜直子,别忘了替我为她买束花。”
转眼又到了周末,闲来无事,我给纪香打了个电话,她欢迎我再去她家玩。于是我们约好,上午十一点,她在家等我。
给家里打了个招呼,我坐车出发,不到十一点便到了纪香家。纪香手拿一封信,笑吟吟从屋里迎出来。
“邮递员送来信刚走,你一敲门,我还以为他又回来了呢。”她把我领进她的房间,大声对妈妈房里喊,“来客人了。”我和应声出来的纪香妈妈打了个招呼。
“对不起,你先坐下,等我读完信,马上。”纪香歉意笑笑,坐在沙发里,低头一边喝饮料,一边专注地读起信来。她没戴发卡,头发用一块丝巾随便挽起来,赤脚踏双拖鞋,露出脚上白皙的肌肤,像个居家的女人。读信时忽而蹙眉,忽而展颜。眉目之间颇为动人,那种神韵让我不禁又想起直子。
“小野的来信。”读完后,纪香冲我一笑,又解释道,“就是正读高中的那个表弟。他来的信,我总是在第一时间读完。你也看看?”
我连忙摆摆手,“这不合适吧?给你的信。”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让你读的。”
“还是算了吧。”
“好吧,”纪香将信放进信封,“我这个表弟,没事爱给我写信,讲讲自己的事。”
“都要高考了,还有时间写信?”
“他抽时间,一有空闲就写。说给我写信是他放松的一种方式。”纪香从衣橱拿出袜子穿上,“带你去看看我高中的学校。”
“先跟太奶打个招呼。”等她穿戴完毕,我提议。
“也好。”
我们走到纪香太奶的房间,与她打招呼。对我的再次拜访,老太太已经处世不惊,好像我就是他们家庭中的一员一样。
学校离纪香家很近,两人散步出去,十几分钟便到了。因为是周末,校园内人迹寥寥。我们在一排排灰色的校舍前漫步,纪香指着远处的一座教学楼说:“那就是我们以前的教室,高中三年都是在那里过的。”
我们顺着墙走过去,走近看,墙上有许多调皮学生的涂鸦,谑趣讽刺,不一而足。远处楼角,未融化的积雪上,一张试卷被冻在雪地里,没有冻住的部分被风一卷一扬,呼啦啦作响。
“很可能是一个考试失败的家伙,一气之下,将试卷丢在这里发泄不满。”纪香说。
“这倒是令我想起自己高中的时光。”我感叹,“真紧张啊,那段日子。”
“那时的确挺紧张的。”纪香说,“每个人整天就是做题训练,压力太大,我的一位同桌都快出毛病了,那种病到现在都让人觉得奇怪。”
“什么病?”
“晚上自习的时候,他碰到某个难解的题目,苦苦钻研一番解出来之后,自己会嘿嘿笑,止也止不住。为了避免影响别人,必须跑出教室,自己笑够了再回来。”纪香说,“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异常地方,也许这根本就不算病,高兴有什么不好?我倒觉得怪有趣的。”
“能笑是件好事。”
“可老师不这么认为,发现这个问题后就请医生来,诊断后说什么患了神经官能症,必须接受治疗。最后,他被家里人带走了,高考也没有参加。后来,我去看望过他,他向我诉苦,说自己每天要吃许多讨厌的药物,还要接受医生所谓的谈话治疗,简直像刑讯逼供一样。再这样下去真要疯了。”
“后来怎么样,康复了吗?”
“跳楼死了。”纪香低头说。
我无言,只有望着远处光秃秃的旗杆,每所学校都有这种东西。周末,没有升旗,一条细长旗杆戳在那里,显得有些滑稽。
“挺好的同桌,遇到事总是让着我,闹翻后,每次都是主动先和我和好。只是不太爱说话。”纪香说,“如果不是硬被拉去做什么治疗,说不定现在早平安无事考上大学了。”
“也许吧。”我口头上应付着。
“我上学的时候,特别喜欢下雨。”纪香转移话题,“学校有一部分是走读生,一下雨,因为路难走,老师就会取消当天的课程。”
“平时不是有周末吗?”
“那不一样。每周的周末,都是预料之中的休息日,觉得理所当然。下雨就不一样了,冒着大雨赶到学校,已经做好迎接乏味课程的心理准备,发现全班仅到了几个人。快上课的时候,老师只好宣布今天的课程取消,那种感觉,别提有多高兴了。”“惊喜?”
“恰如其分。”纪香深表赞同说,“就像一个要被执行死刑的人,推上刑场,闭上眼只等刽子手手起刀落。忽然下来一道命令,自己死罪被免。那种大赦的感觉。”
“这么不喜欢上学?”
“所以高中毕业后,我随便上了一所大学,早早参加了工作。”纪香说,“不过,除了上课枯燥了点儿,学生时代还是挺有意思的。”
“有一次,我半夜醒来,一看闹钟,已经七点多钟。慌慌张张爬起来,粗枝大叶洗漱几下,骑上自行车就往学校赶。心想这下可完了,老师肯定会狠狠责罚自己。
“骑车到街上,我心里却不由得开始犯嘀咕,总觉得不对劲。因为路上安安静静,几乎没什么人。这样疑疑惑惑赶到学校,发现校门紧锁,往校园里看,里面也静悄悄的,空无一人。我就着月光,低头看手表,一下子恍然大悟,嗨,原来自己在家把闹钟看倒了,其实才十二点钟。就这样,我骑车回家,脱掉衣裳,舒舒服服钻进被窝,又睡了一觉。当时发现自己没有迟到,还可以回去再睡一会儿时,心里别提有多开心了,觉得生活真是有很多乐趣。”
“因为意外,所以惊喜。”
“是啊。”说话间,我们已经走到那栋楼底下,楼门紧锁着。纪香仰望那间教室,仿佛回忆起多年的往事,“记得那时候,我最不愿上的是地理课。地理知识非常差,直到上高中,我还以为冲绳是在国家的北方。有一次,老师让我回答问题,发现我在这方面的知识的贫乏,惊讶得好像发现了怪物,弄得我脸红到了脖根。我这人就是这样,对不感兴趣的事情,丝毫不放在心上。听地理课,再听一百遍,还是一无所知。”
谈到地理,我想起了敢死队,便将他的事情给纪香讲了一遍。纪香也笑得乐不可支。
“没想到还有对地理这么感兴趣的人。”纪香说,“不过,小野倒是挺喜欢上学的,而且地理也很不错。他头脑特别聪明,别人百思不解的问题,到他那里,三下五除二,便一目了然。”
“就是你说的那位表弟?”
“虽说是表弟,太奶早把她当成自己的曾孙子了。因为我们家男丁不旺,他老人家对小野特别亲。小野小的时候,大部分时间住在我们这边,一天到晚粘着太奶。到了上学的年龄,小野来的时候就少了,太奶一天到晚念叨他。”
“老人家嘛,都喜欢孩子。”
“也许,”纪香歪头想想,“不过,那孩子长得又秀气又文静,特别招人喜欢,小时候我们玩的可好啦。但没想到长大些上学后变得特别害羞,总是躲着我。有时候他正和太奶在一起有说有笑,我一走近,立刻就躲开。只有吃饭的时候他躲不开,没有办法,只能和我坐在一起,匆匆扒拉几口就离席而去。一句话,凡是我在的场合,他都躲避,好像我哪里得罪了他似的。”
“大概是有了性别意识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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