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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六—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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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部分(六—1) (第3/3页)

浦长大后到东京工作,常常来神户看望太奶。后来参军,死在战场上,那时候太奶已经八十多岁,为了避免她精神受到刺激,我们都瞒着她,一直瞒到现在。因此,一遇见从东京来的客人,老人家总是以为对方认识三浦,一个劲打探情况。别介意。”

    “哪里会!”

    “他现在结婚了吗?”老太太在前面慢慢转过头来问我。

    “早结了。”我回答她说。

    “你再见他,帮我催催,让他来一次。”

    “好的。”我大声喊,“您老放心吧。”

    纪香在我旁边,忍不住笑,剧烈地咳嗽起来。

    纪香妈妈早已收拾好餐桌,纪香母亲、纪香和我坐在两边,老人坐在上首位置。她先喝一碗粥,然后慢条斯理地吃纪香妈妈专为她做的鸡蛋糕,看起来胃口还不错。纪香妈妈不住地请我吃菜,还一个劲说照顾不周,请多原谅。搞的我有些不好意思。

    “妈妈,您就别这么客气啦。”纪香在一旁说,“什么人让你这么一劝,都没有胃口了。”

    “你懂什么?”纪香妈妈嗔怪她说,“客人第一次来,这是最起码的礼节。”

    “那也用不着这样啊,你只要在菜上下功夫就行了,把菜做好,客人自然会吃得多,何苦这样强劝?”纪香说着笑起来,又引起一阵强烈的咳嗽。

    “感冒快一个多月了,就知道吃那些没用的药。明天一定要去瞧医生,好好看一看。”纪香妈妈说。

    纪香不搭茬,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手拿筷子在空中乱舞。

    “唉,这孩子。”纪香妈妈无奈地冲我说,“一劝她去医院,就这样装听不见。”

    我无话可说,只好笑了笑,埋头吃饭。餐桌上一时只有碗筷相碰的声音。“他现在是瘦了还是胖了?”老人停下吃饭,冷不丁又问我这么一句。

    “胖了。”我只好继续往下编。

    “那就好,”她眼望别处,像是喃喃自语,“看样子情况比以前好了,就是不来看我……不来看我。”

    吃完饭,我想起自己还没有告知母亲,于是用纪香家的电话打到家里,说因为雪太大,自己在城南住下了,准备明天回去。母亲在那头也没有多问,只说天气冷,自己注意不要着凉就行了。

    纪香帮母亲洗完餐具后,领我到休息的房间里。房间不算大,但一个人住绰绰有余,里面布置非常整齐。床单的花纹、颜色很合我的口味。

    “照顾不周,勉强在这里住一夜吧。”

    “谢谢。”我说,“这样我已经感激不尽了,要没有你,今晚我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没关系,现在不累吧?到太奶那里聊聊天。”

    我表示自己还不想立即睡觉,于是和纪香一起来到太奶的房间。

    “家里一共三口人?”我试探着问纪香。

    “还有个姑姑,一个十五六岁的表弟。也在神户,不过离这里挺远,平均一个月来一趟看看。现在的家庭成员全是女的。”纪香说,“我们家人丁不旺,而且世代单传,男的活不过四十五岁。爷爷四十多岁就死了,爸爸也大约是在那个年纪,那时候我才十七岁。”

    “抱歉,又勾起你的伤心事,”我说,“本来不该问这些。”

    “没关系,也不是一两辈的事了。”纪香淡然说,“到我这一代,干脆没了男的。只有一个表弟。他们说是由于太奶命太硬了,男人都克不过她。不过也没关系,我们都无所谓,现在不是挺好吗?”

    太奶正在屋里继续织东西,那表情极其认真,像孩子摆弄手中玩具般兴味盎然。见到我们,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让纪香为我倒水。她拉过我的手,细细端详我的脸,那慈祥的表情,好像在审视某件精美的古董。

    “太奶,别这么看人家,又不是让您审曾孙女婿。”纪香在一边说。

    “那你什么时候给我找个曾孙女婿?”老人大声问纪香。

    “又乱说,太奶。”纪香将脸转向我,“老人家天天盼我找个男朋友,别见怪。”

    “你表弟,也不来了……”老人又嘟噜一句。

    “人家总不能常来吧,”纪香说,“今年七月要考大学,忙嘛。太奶,七月份,小野考上大学,您过百岁生日,双喜临门。努力啊。”

    老人呵呵笑了,“一百五十岁。”她以耳背人特有的大声说,“活到。”

    正说着,纪香妈妈走过来取东西,问纪香吃药了没有,纪香说吃了。

    “不去医院也行,多喝水。喝上几大杯,对感冒有好处。”走出屋门,纪香妈妈叮嘱。纪香冲她背后扮了个鬼脸。

    “除了老把东京的三浦记错外,太奶脑筋别的地方都挺好使。”纪香说,“没有文化,但生活经验丰富,对什么事情都有自成一统的解释。比如人们常说一件事‘好难’,对这个词,她就有自己的理解。说想要‘好’,自然就‘难’,因此就叫‘好难’。”

    “倒也有点儿道理。”

    “还有吃大蒜预防感冒的事。她老人家解释说,大蒜吃多了,口里有一股气味,患有感冒的人不敢靠近你,因此你自然就不会传染上感冒。”

    “倒是另辟蹊径。”我忍住笑说。

    “某种程度上说,太奶对我的影响要大过妈妈。”纪香搔搔额前的头发,“小时候,妈妈要上班,跟太奶在一起的时间多嘛。”

    “一定给你讲过不少神话故事吧?”

    “何止神话故事,”纪香说,“包罗万象,凡她所知。什么女皇轶事、侠盗传说、中国蒙汗药,等等,没有她不知道的。年纪大,经历的事多嘛。”

    “中国蒙汗药,什么意思?”

    “太奶告诉我,要去中国的话,必须时刻注意自己的衣食住行。因为中国有一种非常厉害的药物,叫‘蒙汗药’。坏人将这种药放到客人的饭菜里,客人吃后,男的昏迷不醒,女的只觉得四周是茫茫无际的水,坏人走在前面,两边的水纷纷散开,只有跟着他走,这样女人就被拐骗了去。”

    “真有这样的事?”

    “哪里会有?!不知道老人家从哪里听说的,大概是中国的小说吧,她脑子里事情太多了,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这时,纪香妈妈又走过来,问纪香喝水了没有。

    “喝了喝了,您就不用管了。”

    “看你这马虎劲儿,我不管行吗?多多喝水,对病有好处。”

    “知道了。”纪香说着,推着妈妈的后背把她推出了门,然后我们三人继续说话。

    其实说三人谈话不算确切,因为太奶听力不好,大部分时间是我俩个在聊。太奶一言不发,看着我们,有时还自己笑笑,她听不清楚,只能根据我们的口型和表情猜测我们的话题。讲起太奶来,纪香滔滔不绝,看得出来,她非常爱自己的太奶。

    “太奶从二十岁开始守寡,独自将爷爷抚养大,很不容易。”纪香感慨说,“多年来,老人家独身一人,遇到烦恼的事便织东西,织起来心情也就放松了,不知用坏了几百根织衣的钎子。所以,家里的毛衣永远也穿不完。这么多年,她就是这样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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