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劝君莫许长相守(上) (第3/3页)
蝶花,再无人问津,却开得繁盛而幽然、宁静,再不会有他身边始终都在的风摧雨晦。
终是那个荒芜的季节辜负了它,所以,如今终于要相携而去,独留下了负了诺言的他还在此间。
那一个幻的城外,淋湿的别离中,她终于是抬了头,还肯发了慈悲最后遗眼再看他一次,看一眼这个在城外等着她的人。城头烟火这时纷纷染上雨中的天空,照亮他双瞳中从此时起的寂寞,从何时起注定到死的寂寞。他在她清亮的眸子中,看清自己半头灰的发,眼角的沧桑,嘴角的抽搐,是一个已暮的老人——
她看见他悲伤的窘态,她笑了笑,明眸,皓齿,丽艳万芳。对他,却终于独独只有临去的那份歉意。
她对他的笑,终于成为了对一个陌生人的恩惠。然后温婉倾头,将自己小心交付在了身边那个年轻人的肩头。
那年轻人穿了件眼前雨色般的烟灰的大衣,压得很低的帽檐,看不见面容,只露出一个瘦而冷的轮廓,鼻梁勾勒出从来骄傲的高挺脸部曲线。然后……
这两个人此生与他擦肩而过,再没有回头。
——是不必回头了,因为回头,已经没有路。他看着年轻的古将军带走她,走过石条两边上她亲自栽种下的山茶,月季,含笑,素馨……头也不回,走得远了,在那两道古公馆的漆黑的暗夜色一般的铁门边一转,走得远了,终于消失了……
他的脚边,还是那盆残的白花,挽花,污在四处横流的泥水中——
他却还在这一个幻的城外等着她,他却还在重庆这一座城中等着她。在被淋湿了的天空下,在等着她。
一直在呆呆地仰望着漆黑雨空的布鲁斯特,突然从一场大梦中醒转过来,跳了起来,一声不发地像枚发射出去的黑色的炮弹一样往铁门口冲去,迎头撞开上前来拦阻它的公馆的警卫,也转瞬消失在他面前——
布鲁斯特一定也是沉到了一个梦中,它也心碎了,碎了,又终于突然地醒了……
古将军正盯着那道铁门的目光便转不回来,他的浑身早已湿透,他拖着满身的水渍,不知觉中踏出一步,好似也要跟了上去,以谦突然在他身后喊了一声:“叔父!”
他就愣在当地。
他后来转回身,呆呆望身后的这座公馆深处的那片永沉的寂寥——楼梯口没有灯光,廊道没有灯光,他的眼中没有了光色——没有光的那处地方,当照亮不了人走下去的路,那才是他如今还该去的地方。
他去了他去的地方。他走过大厅,走上楼梯——他推开二楼的一道门,里面黯淡一片。他等了很久,才让自己的双目适应窗玻璃外透进的残薄天光。
残薄天光里,一本半翻开的书摊开在窗前的那张桌上,在不受窗外的风雨侵扰时,安静地一动不动的还等他在那里。
他去推开那扇窗,那本书便在风头里烈烈地响,是她指尖翻过的声音,在陪伴着他。
他回到他的地方,只有这个地方还是有她的。她惯常听的一张唱片,已微微泛了尘,搁上唱机,便听她的声音幽幽,又活回在这个房间中,每一个角落,每一粒尘,颤颤泠泠漂浮在他眼前的,都是一个她呢。
她说,冬天的雪太干净,这院子若添一些颜色,就好了。她若在冬天还不能回来,就会一簇簇,代替她开在他的眼中——心中有颜色的冬天,那个即将到来的冬天。——她当时正看的这本书,到底都是没有看完,也不曾被她带走。
若这个冬天,她来不及赶回来的话。她种下檐廊下的那一片山茶花。
他其实想说,冬天,即便再冷漠孤傲,它也会开花,那种雪色的开在虚空中的冷花,它也会一直陪着那一抹孤单血色的山茶。
他到底没有说。就像他到底,也真的没有陪她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