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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 劝君莫许两相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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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9 劝君莫许两相惜(上) (第3/3页)

只蝶的飞逝。

    这样一种空了的寂,带着浓烈的安详气息,她想她一定是短短地睡过去了十年,所以才会有这样一种感情。她不觉伸出手指去,去触摸那一个消失的人影,指端蜷曲着,摸到一些冰凉的东西,不是空气,不知道是什么,总之是冰凉的。手指停留在半空中的那种姿态也是冰凉的。那一片迷乱了蝴蝶的花影,便渐渐摇断了重重远望过去的眼帘,恍惚沉进哪里去了,妄图挣断是一种徒劳。于是探望过去的一段时间,目光内迷离着,有些失神。

    直到一声犬吠破空,冲破重重禁锢,落入那个逝蝶的世界,直到再抬头,一人牵着匹黑马自那块吞噬了他原有背影的冷暗巨石后再度重新出现,她忽然又闻见了那几乎被山风刮尽的菲薄的整片花香,还有古将军正朝他走来的脚步声,哒哒,是马蹄声。他的脚步声混迹在马蹄声中,很容易辨别,稳重而健朗。

    是一株移动在山巅之上的冷松,越来越近的一段距离,目光锁向此处……

    她看他正走来的姿势,眼眶猛地一潮,也只是一潮,随即敛回,他走得这样迅即,仿佛在这片醉了蝶的花丛中,遗留下一枚不能被轻易丢下的花籽,要迅即的来将它带走,她沉溺其中,他已停在她身前。

    “等的很久?借他们的马,费了些口舌。”古将军俯身来扶她,这一回,她没有抗拒,将手交给了他,长久等他的脸上堆起莞尔热闹笑意,笑色道:“我可不会骑马!”

    他目光由衷一暖,开口道,“倒是唯独这一样忘了得空教你,我可是骑兵营出生!”等扶着她踩着马镫上了马背,自己也翻身坐在了她身后。她只得提醒他自己身上新近添的新伤,古将军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右手握了她腰间,左手轻执辔,微一拍马臀,那黑马便自行择路在纷布的山顶乱石间朝前走去——

    乱纷纷的山路,乱纷纷的一段人生路。

    应是运货的马种,翻山越岭是畜命中注定,然一段路难,黑马走得也是极缓,踩上一叠山石时,马身一倾,几乎要将马上的人都甩栽了下去,那只扣在腰间的手却从来稳稳,屡屡化险为夷。

    若有这样的一个人始终在身后?花,不惧。佛,不畏。守得昙花一现,千年同轮回。一纸签文,又何来他从来给的稳妥好?

    她想。——

    有他在身后,这种感觉,终究是贪了。贪了半生,竟然还是不够,好想他允许她将下辈子都给了他。又恐他不肯受。轮回这种事啊……如此想着,便将身子松开,那么贪妄得倚恋在他怀中,马步已走下山顶的乱石,中间一段平稳的山顶路,只黄草及膝,秋风猎猎,她恍惚间再度失聪,惟听得他呼吸声平稳,一次次地掠过耳翼——

    要掠过平生。

    人生若为一道风景,渚边沙外,荒茅棘草,都要一一闯入双目中来,却仍觉不够,哪一世共他,哪一世路总太短!

    丁家寨有一座废弃的塔楼,原是个英国人打算在南山修筑的一幢别墅,谁知不日中日战争打响在即,于是弃家离舍,匆匆离开了这个是非国度。未完工的砖瓦如今堆砌在旧地,纵风景绝佳,久了也被荒草野藤掩没,成了一堆废墟,唯有最先修好的一座塔楼,斩钉截铁地仍矗立在彼方,红砖砌成的楼身上,用白石砌成环绕圆塔叠错排列而上的小条窗,小窗窗楣早为绿色所掩。

    他们的马就站在这座塔楼之下,打着响鼻,她突然伸出手,去握住他执辔的那只手,久久,久久——暮落黄昏,鸦雀西辞寒枝去。“等你回来,我便还在这里教你骑马。”是他在耳边开口道,“是匹好马,走山路气不喘,稳健有力。我让徐铮跟这边留个信。……你要记得,一切尽力就好,若情势危迫,不可犯难。一个特行人员旨在一击成功,全身而退。这一点,梦遥一直都做得比你灵活。”

    “局座这是在对我特加训诫?”她不觉侧头,望住他幽深眼睛,轻幽幽笑道。

    “你应该听我的话,这也是我的指示。绾绾。”古将军只得严肃些道。

    她便缓缓垂下头去,将脸缓缓依在他劲侧,“你放心,你的话,我一直都听的。”顿顿,“就在刚才你离开那阵时候,还看见梦遥他走过来,就远远站在那头看着我,大概也是想来同我说,“绾绾,这一去,必会安然的——””

    这其实是一种不好的兆头。他后来屡屡地午夜梦起,屡屡地惊出一层悔的汗意,“你和梦遥始终是我身边最好的两个人,如今既然他也在左右护佑着你,我到底放心了些。”他当时却是这么说的,烙记得清清楚楚。

    可是梦遥在十年之前就不在了。

    如今的李梦遥或许早在另一个自由的国度之中,他还会记得还留在这边尘世中的她,还有她身边这个一度养育了他们的男子吗?但这尘世岂非太过迷惘。横亘在各自面前的这一段人生剩余的路,势必都是要各自认真地走下去的,这就是还活着的人唯一要做的那一件事。

    “明日,我就搬出去了,听说杜夫人已在来重庆的路上,那就借局座旧日的那一段绯色流言,送我离开这陪都重庆吧。”山风吹过来一片雾色,近黄昏,天已暮。幸而。这段路上,梦遥早已不在,却还有一个他。

    霜冷了些,他替她拂去肩上霜华。

    塔楼之下,一对人影。

    雾来,暮沉,人影终被模糊不见。

    再看,月起东山。月过东山。月影渐凉,该是归去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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