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汉兵尽数掠楚地 (第3/3页)
师父收养的孤儿中长得最好的两个。被带去的地方,就是她救下的那个浦江轮渡上的穿大红袄子的小女孩将要去的地方。她看到脂粉迎面扑来,香气醉得人要立时呕了出来,拷绸衫子在那边讨价还价,有人对着她和雁鸣指指点点,雁鸣一直在哭,小小的身子悉索寒蝉似地抖着——
拷绸衫子论定了价格,过来拖她们往那个高挂着大红灯笼的地方去,那里存着衣香,鬓影曈曈,女人婉转的妩媚下总是漾着一种悲伤,再美丽的女人也是如此,再丑的女人也是如此。
她看看身边的雁鸣,雁鸣的脸上此刻就泛着这样一种悲伤,她忽然不寒而栗,猛地俯下腰,雪白细齿咬在拷绸衫子的手背上,拷绸衫子像是杀猪般跳脚吼了起来,松了手,一个嘴巴子将她扇到一边——
她立起身来,冷冷看了眼前一眼,忽然掉转身往后面的大马路跑去……她跟着君师父练了这七年的功,每逃跑的那一步后都有一根手臂粗的木棍子戳过来,所以她只能拼命地跑,这当中还夹杂着雁鸣抽噎的哭声,渐渐地远了。
身后拷绸衫子的骂骂咧咧声一直追到多远,她都记不得,只想着也许这灯光人影中会伸出一只手来——可是没有,那么多的人,全都是迷离的人,虚影似的,只能靠自己一步步的往前闯,最后,甚至身后早已没有人影,还是不敢停下,路的尽头是黄浦江,没有第二条路,她“嘭”的一声跳进去,被浪甩到齐腰深的淤泥中,一手一脚的爬进苇草中躲了起来……
黄浦江的浪退了又起,起了又退,她饿得虚了,恍惚睡过去一般。听到有人在说:“是死人吧!”
一睁眼,便果真见到一个人,是李梦遥。她的嘴巴已动弹不得,李梦遥将刚打架抢来的半片饼子用半搪瓷盆子水泡着,一点点送入她胃里……她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张嘴咽下都是一次被从骨头上扒下肉来那般的疼楚,但是她知道她不经历这种痛楚,她很快就会死掉。
梦遥一直看着她扭曲地咽下食物的脸,没有哪个人在对待食物时会有这样狰狞的面孔的,不但他看着,他身周不远处的那群刚跟他抢过这半张饼的另外几个流浪儿也在看着,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脸上的神情也很虚,虚得就像死亡的气息随时都在头顶游荡着然后即刻扑下来一般……
雁鸣在那个地方待了一年多,就被人包走了,是个老遗清,据说在某个晚上悄悄投湖死了,尸体过了三天才浮了上来,泡得面目全非——这些都是后来梦遥跑去打听出来的。
她那时候很少说话,跟在梦遥的背后就像一条影子,她的身体虽然瘦小,却跟豹子一样的凶狠,她跟着梦遥混迹在上海滩的各条小巷中,努力的活下去,直到有一天,被用麻袋捆住了塞进停泊在黄浦江上的那艘船舱底层。
这一幕幕如在水中重新漂起来,像是月光般无处不在的笼着她,她逃去哪里都不可以,她有多少年强迫自己不愿去回想,此刻都一分分想起来,每个角落都回忆得清清楚楚。
她曾经只是想要活下去——然后有个人给了她活下去的机会。
如今,她却奢望得到更多,因为奢望,于是产生了痛苦,那痛苦都是她自己给自己的。她沉浸在那一场溺水的回忆中……半昏半沉的头痛欲裂,心却慢慢地沉淀了下来,忽从未有过的死静。所以能听到另一拨的脚步声接踵过来,悄悄撬开了院子的门,还有这小房子的门,不是一个人,至少有三个。
最重要的那个人是在最后走进院子的,然后踏上屋中那一截孤悬着盘旋而上的楼梯。
她似乎仍在梦魇中,不肯抬头,等到回转身时,便看到几点烟火在眼前暗红色的跳跃着,像是另一种引渡人的灯光,哪怕这灯光后面是伸脚即堕的渊,她此刻也已明白自己的去向。来人不费吹灰之力便制住了她,她像一个破碎的枕头般被掷到屋角的那张床上,落魄可怜,没有一丝能反抗——余立山,这个男人,终于出现了。是最狡猾的狐狸,若没有十足的把握,轻易绝不涉险。
因为他是王亚平最堪信任的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