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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副行长提议,由父亲接替原来的信贷科长。
母亲说:“好了,缓一缓再说。”她知道父亲只有几斤几两,她担心他升得太快,不能适应那个高度,在一定的程度,糊弄是必要的,是可以给自己带来好处的,超过了这个界限,只会适得其反,自己给自己拆台。母亲了解父亲,信贷科长这个职务,对于父亲已经是勉力而为,他已经站到了一个岌岌可危的高度,以后的路如何走,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信贷科长被撤职还只是个开端,打击就像预先排好了队似的,接踵而至。
父亲先是下岗收贷,必须在规定时间内把放出去的贷款如数收回,这太难了,几乎是不可能的,那些企业,一直以来对银行虎视眈眈,银行的钱,说到底,是国家的钱,不要白不要,千方百计要过来,至于还款,那是另一个问题,没有钱肯定还不了,有钱也不一定还得了,用钱的地方多的是,干嘛要还给银行呢?父亲当然知道这一点,所以并不敢跟人家闹翻,现在变成他求人家了,不像放款之初,是人家求他。他耐着性子一趟一趟地跑,偏偏他越是耐着性子,人家就越是耐不住性子,没跑几趟,人家就开始避而不见。没办法,只好诉诸法律,漫长的诉讼,官司倒是打赢了,还款仍然遥遥无期,企业玩起了金蝉脱壳,一个新的企业脱胎而出,留给父亲的只有几个老弱病残和一堆不值钱的破设备。
下岗收贷颗粒无归,父亲只好接受新的惩罚,信贷科长的位置想都别再想了,去当信贷员,一个星期至少有三天泡在工厂里,整天夹着一个简易公文夹,跑来跑去,皱着眉心,鼻梁上沁出一层汗珠。
信贷员只当了两个月,又出了纰漏,一个生产不锈钢产品的公司,好不容易收回了一批货款,早就承诺父亲款到即还贷的财务人员,事到临头变了卦,他没有还掉父亲这边的贷款,而是还了另一家银行的贷款,科长得知此事,大发雷霆,“我们的驻厂信贷员守在那里都没有收回贷款,人家没有安排驻厂信贷员的倒收回了,这说明什么?我们的驻厂信贷员被收买了。”父亲感到冤枉,又无法申辩,只能忍气吞声。
忍气吞声也不行,另有柜台上的业务人员在追求进步,来势汹汹,势必要淘汰掉父亲这种不称职者,尤其是这种落水狗似的不称职者。于是父亲被安排跟柜台上某个出纳员作了调换,彼此接替了对方的工作。也就是说,晃了一大圈,父亲重又回到了最初的出发点。
父亲在家闹情绪,赖着不上班,不去坐柜台上那把小椅子。“我一把年纪了,他们竟这样无情地羞辱我,对我实施精神虐待。”他打电话请病假,头疼,胃疼,关节疼,所有的地方都疼遍了,我开始替他担心,终有一天,一个人该得的病都得完了,他用什么理由请假呢?
父亲开始不停地念叨姐姐。“她有那样的眼睛是福气,我哪怕有一半那样的福气,也不会这么倒霉。”他把背运的原因归咎于自己不会揣摩别人的心思。“瞧他们申请贷款时那副诚恳的样子!我要是知道那些人一心只想骗银行的钱,怎么也不会放款给他们。”“早知道那个不锈钢公司的小出纳收了人家的好处,我就会守在那里,寸步不离,直到他把钱划到我们的帐上。”
想到这里,他一点都不替姐姐担心了。“她那么聪明,只要她善于利用她的眼睛,一定会生活得很不错,在家里我们禁止她用,可出门在外,还有什么好在乎的呢?”
“她不会用的。”我曾经跟姐姐讨论过这个问题,她说她一辈子都不会施展她的那个特殊能力,她说把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也没意思,就像看电影,刚刚开始就有人告诉了你结局,那电影还有什么看头呢?她说她有时候倒挺羡慕我,什么都不知道,一团漆黑,至少会有意外,有惊讶,不像她,生活对于她而言,永远不存在惊险与刺激。
“放心吧,总有一天她会用的,你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人最难管束的就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