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红白 (第3/3页)
众人正笑,忽听“嗒嗒”蹄声,扭头看去,谭逸飞一匹快马,神情急切地从街口驰来,到门前下马就往府门冲。七虎和家丁赶快拦住:“谭先生谭先生,咋这么会就不放心啦,大哥说了,晚上请酒……”谭逸飞哪里听得进去,一味地往里闯。
只听院内隐约传来缪世章的声音:“夫妻对拜,送入洞房——”“轰——”谭逸飞大惊,挥臂扬腿,极为利落地将家丁推倒一边,七虎都没看清怎么回事,自己腹部已猛挨了一腿,“砰”摔出一丈坐倒在地,在众人的讶异中,谭逸飞的身影已消失在前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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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长长红幔将宋宗祥和穆雪薇相牵,穆雪薇盖着红盖头,被宋宗梅搀进新房。缪世章的笑容难得如此放松,他引着宋宗祥往洞房走,宋宗祥满心喜悦地走着,看到端坐在喜幔中的新娘,心头美得就要醉了。就在他要跨入洞房的一瞬,随着院外一阵惊呼,一个人影已唰地跑来闪身拦在他的面前,宋宗祥本能地退了一步,抬头,方才看清蹙眉急喘的谭逸飞。
宋宗祥颇为意外:“谭……哦,宗祥拜见谭舅兄。”
坐在喜幔中的穆雪薇闻之一震!
缪世章骤然心惊,半晌才道:“谭先生,你来干什么?”
“呼啦”七虎带着一队兵丁进了后院,大家都愣愣地看着谭逸飞,谭逸飞只觉从未有过的紧张,他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波澜,低声道:“大队长,逸飞有一不情之请,还望成全。”
缪世章忙拦过话:“大队长花烛之夜,一切事交给世章就好,快快请进洞房。”
宋宗祥却道:“嗯,不能失礼,舅兄请讲。”
谭逸飞慌然道:“大队长,雪薇的家尊前年过世,至今二年又九个月,按乡规祖制,全孝方可得全福,雪薇一身怎可身兼红白,逸飞想请大队长再等三个月,成全雪薇全孝之名。”话已出口,他自己都觉甚为荒谬,众人更是诧异得呆住。
穆雪薇心头大动,嗵嗵紧张地狂跳!她知道,逸飞不能没有她,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新娘嫁于他人,她是他的!他也是她的!数载相思一朝突变叫他怎么受得了?正如两年前的那个突变之日,她也同样的肝肠寸断!
“无稽之谈!”缪世章斥道:“谭先生在这大喜之日谈及白事岂非大煞风景,虎子,谭先生喝醉了,将他劝出府外。”七虎答应一声上前:“谭先生请。”
谭逸飞不动,平静道:“大队长秉文经武,不闻斩衰之丧吗?这个风俗一直在我族内传承,百善孝为先,请大队长成全雪薇!”
衰(cui)乃是“五服”中最重的丧服。用最粗的生麻布制做,丧服上衣叫“衰”,因称“斩衰”,表示毫不修饰以尽哀痛,服期三年。此礼为明洪武七年立为定制,规定子为父母皆斩衰三年,后一直延至清代。
宋宗祥不由沉思:“斩衰乃是明洪武立制,在雪薇的家乡至今还在延习吗,这……”缪世章当然一百个不信,他盯着谭逸飞:“既然有这个习俗,谭先生为何不早说,偏偏要在洞房之外才讲?”
谭逸飞道:“逸飞离乡日久,刚才才忽然忆起祖制,所以才快马跑来言明。”
缪世章立即追问:“谭先生,二夫人家乡在哪里,家世又是怎样,大队长从未问过,只因他爱的是二夫人这个人。你既然对祖制这么熟悉,不妨就请把穆小姐的家乡赐告,缪某也好为大队长和二夫人准备省亲车驾,亲自祭拜泰山大人!
谭逸飞一凛,吱唔道:“逸飞自幼离家,已记不十分清楚了,这个祖制也是幼时长辈传下来的。”
“真是笑话!”缪世章冷笑:“说来说去都是谭先生痴人说梦,大队长不必理会,请快进洞房。”
宋宗祥也不十分相信逸飞之言,沉声道:“谭舅哥请借步!”
“大队长,请千万替雪薇着想,成全她的孝名。”谭逸飞神情激动,宋宗祥脸色已十分不悦,伸手欲将谭逸飞拨开:“让开!”瞬时逸飞心急如焚,竟咬牙“嗵”双膝跪地,急切大呼:“求大队长成全——”
“轰——”所有人呆住!
穆雪薇霍然将盖头掀起,心都要跳了出来!逸飞是何等傲岸!男儿跪天跪地跪尊亲,今日他却肯为了她屈膝一跪!这一跪可是千钧之重啊!面对柴日双的枪弹棍棒他仍谈笑风生,面对煌煌酒坊尽毁他依然能傲然挺立,现在却为了她,跪在了情敌的脚下!啊!雪薇心已碎!
片刻的寂静,宋宗祥沉默不语,绕过谭逸飞,一条腿已踏入洞房。只见雪薇从喜幔中冲到房门,盖头飘落在地,“嗵”地也跪在宋宗祥身前,宗祥大惊道:“雪薇,你!”穆雪薇泪流满面哽咽失声:“雪薇家乡确实有此祖规,人之行莫大于孝,宗祥,雪薇求你暂缓三个月,圆我全孝之名以慰先父之灵!”说着她深深向宋宗祥叩下头去,凄声道,“雪薇求你——”
宋宗祥心中大为不忍,赶快伸手相搀:“雪薇,快起来快起来,我答应我答应。”
缪世章忙拦住:“且慢大队长!谭逸飞,你为什么要千方百计阻止这门亲事,先把二夫人诱出府外,这时候又忽然生出个斩衰的念头有意拖延,你那么在意二夫人的完璧之身,不惜屈膝失态,我问你,你们俩真是兄妹吗?”谭逸飞心中一凛,缪世章再逼问一句,“要真是兄妹,自当乐见表妹喜结佳缘,立刻打消一切愚念!要不是兄妹,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隐瞒大队长又是何居心?”此话利如刀锋,令谭逸飞和穆雪薇心中猛受一击,众目睽睽下,谭逸飞心思纷乱一时竟答不出来。
忽听门外一阵吵嚷,小生子慌慌来报:“老爷老爷,柴日双带了一帮人来闹事,还抓了熊二哥。”众人一惊,宋宗祥大步往前院走去,缪世章心头猛跳,见七虎已带人冲出,忙匆匆跟上。
一时间只剩谭逸飞和穆雪薇一里一外跪在洞房门口,两人对视着,均是心有余悸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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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府前镇民越聚越多,却均是屏气无声。
熊二被两个粗横伙计按倒在柴日双脚下,他目光呆滞,衣衫破烂,臂上道道瘀青。众兵丁见了急道:“熊二哥!你怎么了熊二哥!”兵丁们上前就去抢人,和柴日双的伙计冲撞起来。
只听一声威喝“住手!”宋宗祥威严站在门口,一把扯下胸前红花往后一扬,小生子赶快接下。缪世章一见熊二不由心头一惊,熊二不敢与其对视,七虎急得立时冲上前,被宋宗祥伸臂拦住,沉声道:“柴日双,为什么抓我的人!”
柴日双理直气壮:“柴某和谭先生谈好了接管酒仙,接管前一夜却遭焚毁,柴某特来向纵火之人讨个公道!”
宋宗祥疑道:“此乃天灾,与熊二何干?”
柴日双冷笑,轻踢了熊二一下:“熊二,你告诉大队长,这真的是天灾吗?”熊二瑟瑟而抖,不敢抬头,呼吸沉重紧张得说不出话。
七虎掀衣露出腰间的枪:“熊二,你咋真这么熊啊,说啊,七哥在这儿看谁能把你怎么样?”
柴日双也加重了语气:“熊二——说!”
熊二眼一闭心一横:“是掌柜的!是掌柜的拿着大队长的令签让我们烧的。”
“轰——”所有人皆惊,均齐齐地盯向缪世章,缪世章只觉脑中“嗡”的一声!七虎急嚷:“胡说!小鬼子,你给我兄弟灌了啥迷魂药了,熊二,你疯啦?”
宋宗祥尚且沉静:“柴日双,我这位兄弟遍身伤痕,难免屈打成招。”七虎及众兵丁听了,高声吼道:“对!肯定是这样!”
柴日双一挥手,账房将一封家信和一张银票展开。缪世章见了银票,脸已发白。谭逸飞正从院中走来,隔着人群正看到这封信,不由暗惊,心想这信没有被兄弟们拾到吗?怎么落在他手里了!依他所想,第二日必然是酒工们先到作坊,这信定然是他们拾去呀,谁想酒工们只忙着抢救他和未毁的酒坛,又没几个识字的,这信便被趟来趟去谁也没在意,反是福田升的账房眼尖,被他发现了去。
“这是什么?熊二。”柴日双又踢了熊二一脚,熊二神情恍惚:“是……是放火的时候掉在酒坊的家信,那是,那是掌柜的给的银票,要我们躲出去半年,风声过后再回山防。”柴日双得意冷笑:“大队长,如今在你的地界,这话又全是你自己人说的,柴某有半点逼迫吗?”
七虎大惊,上前一把拎住熊二胸口:“你,你说的都是真的?你,你竟然去烧谭先生的酒坊?谭先生是你七哥的救命恩人呀,你竟然去烧他的命.根子?”
熊二满目悔恨泪水:“七哥,七哥,熊二给你丢人了!熊二没法子呀!我要不说,柴老板他,他……”“唰”七虎一怒拔枪对准熊二的头:“你叫他什么?我呸!他是谁的老板?你这个软骨头!你差点把谭先生烧死知道吗?你在倭狗面前这么熊包,怎么就敢背着我去干这杀人放火的勾当,山防的脸都被你给丢光了!你还有脸叫我七哥!”
熊二被骂得呆住:“我没脸,我是熊包,我没脸,我是熊包……”放声大哭道,“七哥,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大队长,对不起谭先生。你帮我照顾我爹娘照顾我兄弟,熊二下辈子再叫你七哥——”他拼力悲号一声,突然握住七虎的枪,反手按动板机,“砰!”地一声,倒在血泊中。
“轰——”七虎傻了,枪掉落在地!“哇”围观的镇民见此血腥,惊叫纷乱,均跑得没影。
“啊——”一声悲吼,刚被带到的熊三挣下伙计的马,目眦俱裂地哭喊着爬到熊二身边,他爬过之处,身上的伤痕印出长长的血路,令众人见之胆寒。熊三使劲摇着熊二:“二哥!二哥——都是我,都是你这个没用的兄弟害的呀,要不是我把信掉了怎会要了你的命呀二哥——七哥,你别骂二哥,是掌柜的说大队长有令,酒坊就是烧了也不能落在日本人手里我们才干的,我们不是熊包!我爹娘的命在他手里呢!”回头瞪着柴日双咬牙道,“小日本,还我二哥的命来!”他已悲痛欲绝,突然圆瞪虎目拼力跃起将柴日双扑倒在地,紧紧掐着他的脖子,被伙计赶快拉开,熊三将柴日双颈上的一块肉咬下,柴日双“啊”地惨痛,慌得掏枪指向熊三,熊三却扑上前捡起七虎的手枪,大叫一声“二哥我来陪你!”对着胸口就是一枪,扑倒在熊二身上!
所有人均久久呆住……
晨光冉冉升起,将熊二熊三的尸身照亮,照着他们惨白的脸和鲜红的血,在这满目喜庆的府门前,惨状更是触目惊心。
久久,宋宗祥沉声道:“柴日双,三日后宋某定还你一个公道。”柴日双也被惨境震住,没有言语,和众人上车而去。宋宗祥回身直直走入府门,“厚葬熊氏兄弟,宋府停灵治丧!”
(第四十二章结束,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