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立足 (第3/3页)
事不用多讲了。谭先生,木料备了这么久,该动工了……”一语即出,只听“砰”衣箱掉在地上,谭逸飞惊喜之色愈浓,历经生死路转峰回他终于是立足九仙镇了,呆立良久,仿佛尤在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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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咣——”响亮的锣声惊彻破晓,魏打更敲锣跑街:“九仙要开酒坊了!谭先生要、要在九仙开酒坊喽——”路人均讶异地听着,纷纷议论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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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逸飞更是一夜未眠,天未亮便激动得登上九宫山头。只见满目荒草丛生,渺无人迹,他听魏打更讲过,九仙镇原名酒仙镇,便是因谈家酒业名扬四方。谈老祖当年何等荣耀,着人在九宫山头刻碑立传,自古士农工商地位有别,商人纵再富有也是仕途无路。今朝他谈家便要为商人争得一尊之地,便要在全县最高的九宫山头树起谈家百年尊荣,好叫后人铭记,以酒为商,以商富镇,镇富则.民安,民安则国昌。但这一切的壮志豪情均随着那场大乱化为烟云。如今的九宫山头,也因沾了谈家的厄运成了不祥之地,人人均怕和谈家扯上关系因此人迹绝无。
此刻晨光升起,冉冉照亮一块荒草中的废弃残碑,碑上小字模模糊糊,隐隐残留着星星点点的金粉,只有碑上的大字尚可辨认,乃是“酒仙镇”三个字,风吹日蚀已是尘草斑斑,这乃是谈老祖当年亲立。离碑不远处是一座墓碑,碑上字迹依稀可辨“谈氏宗墓”,乃是宋宗祥带人为谈家满门善后所为。
谭逸飞目中已泪水盈眶,他呆立良久,在宗墓边深挖一坑,将所带包袱认真地埋了进去,平复土面,上插一柳枝,却不敢写任何祭字。只听他肃然跪在墓前吹箫一曲,目中落泪,心如感慨万千:“爹娘福佑,飞儿终于立足酒仙镇了!”
既然宋宗祥极为肯定谈家已满门火丧,谭逸飞如何又认祖坟前,这暂是一个迷,后面自会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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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又一人到了这人烟罕至的九宫山,白裙匆匆在林间穿行,沈凤梅心潮翻涌,手中紧握一支玉箫,回想着晨起激动的一幕。
凤梅正要开始一天的基本功,就见沈班主喜滋滋地捧着一个精致长匣过来道:“凤梅,大队长夸咱沈家班退敌有功,一大早就让人抬了几箱子的赏来,这个是特别吩咐赏给你的。”凤梅接过,轻轻打开,一只玉箫呈现眼前,箫管上四个小字“萧使乘龙”。沈班主怎会不明白,言语间更是暧昧,“大队长说了,今儿的大戏你定要用它奏上一曲,看看使得可不可心。”沈凤梅听了,果真芳心大动,欣喜地拿起箫贴在胸前。
萧史乃是春秋时一位极善吹箫之人,因教授秦穆公之女弄玉吹箫,而两情相悦感凤来仪,弄玉乘凤、萧史乘龙,夫妇成仙而去,乘龙快婿说的便是他。这求爱之意再明显不过,怎不令凤梅喜泣。
她拿了箫便直奔九宫山腰的城隍庙,一翻祈福之后便又登山而来,直攀到气喘腰酸方才停歇,眺望远山,激动之情仍难以平复,非要一吐而快,便将玉箫放在唇边,刚要吹起,忽听山顶隐约箫音响起,细听来,正是平日自己擅吹的这首《梅花三弄》。此刻沈凤梅哪顾得细想,只觉是仙音赐福,便吹起玉箫与山顶之音相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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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微明,一辆包车已急急停在宋府门口,柴日双下车,正要往里闯,被护院挡住。缪世章似已久侯,缓步走近:“柴老板,可是要找大队长吗?”
“自然!”柴日双冷笑:“白纸黑字的合约缪会长既然不认,柴某自然要拿给宋大队长过过目,要是他也不认识,那柴某就把它贴满九仙,看看九仙镇有没有识字之人!”因惧肺鼠疫之患,柴日双不敢轻易走出客栈,直到听伙计报说,鼠疫乃是骗来退兵的,柴日双才晓得中了缪世章的缓兵之计,待得寻宋宗祥理论,仙客来已被山防包场,熊二熊三岂容他靠近,这样挨得一夜,柴日双赶着天明直奔宋府而来。
面对柴日双的咄咄之态,缪世章却无动于衷:“柴老板请便,我九仙镇虽非人人识字,这私贩烟土是何罪过却是人人皆知的。”
柴日双气往上冲:“你——你使诈,用肺鼠疫蒙我,这事要与你无关,又何需使这缓兵之计呢?”
缪世章淡淡道:“我只是提醒柴老板自求多福,可有说过九仙镇有谁真得了肺鼠疫吗?”
柴日双语塞,忽见自己的账房坐着包车而来:“老板!老板!货到了货到了!”
“到了?怎么可能?”柴日双疑惑地看向缪世章,他怎知缪世章昨夜已将赎货送货安排得妥妥当当,缪世章淡淡冷笑走进府门,仿佛根本不认得他一样。对方如此有恃无恐,柴日双不由低斥账房:“为什么不按我的吩咐把熊二熊三扣下?”
账房低声道:“老板有所不知,不是熊二熊三押的货,那货是直接堵在咱门口的,我怕这黑天半夜的吵起来,把巡警引来就大事不妙了,烟土必竟是禁品呀。”
柴日双竖起了眉:“所以你不但结了账,还让他们大摇大摆地走了!”账房吓得不敢说话,柴日双恨恨瞪着宋府大门,心道:好一招暗度陈仓,宋宗祥,柴某不入九仙誓不罢休!
突然,账房紧张地轻扯了扯柴日双,两人看去,宋宗祥领着一营军队从远处走来。他身边是一名二十多岁的少年军官,威风的军服一看便知是国民政府的正规军。此人名叫侯元钦,正是宋家世交侯司令的独生公子,黄埔毕业后便进父帅军中效力,而今已升为营长,此次正是受宋宗祥军报,前来驰援驱匪。宋宗祥热情招呼:“老弟难得来一趟,就先代世伯巡检巡检我这山防。”
烟土之事怎能惊动官家,何况合约之上没有九仙镇半个印迹,柴日双赶快低眉坐上包车,回避至路边,直到队伍过去。正赶上魏打更敲锣跑街:“九仙开酒坊啦!谭先生要、要在九仙开酒坊喽——大队长和谭、谭先生仙客来请宴,一庆九仙平安,二、二庆酒坊破土,沈家班唱大戏喽——”不一时锣声响遍全镇。
这消息对柴日双不啻为惊天动地,呆了半晌他方奇道:“九仙镇开酒坊?九仙镇居然开了酒坊?”
“的确是奇闻,谈家被灭已经二十年了,酒坊竟似一夜间起死回生!”账房亦觉奇事。
“打更的说的谭先生是什么人,竟然有如此本事先我一步?”
“小的这就去打听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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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鸣阵阵,宋宗祥将侯元钦一队兵马迎进山防大厅。侯元钦军旅风范,风尘仆仆疾行:“宋大哥,元钦快马加鞭仍是来迟,幸得大哥已退匪军。”
“哪儿的话,一个电话老弟就飞马驰援,宗祥感激不尽。”宋宗祥说着抱拳:“这次是有惊无险,我一提侯世伯的名号,对方还能不怕。”
“大哥可知来犯的部队是哪军的?”
“一时倒忘了问,要不是那雨来得快,我早就沿着马蹄探探他们的底了。”
“这次军务在身难以久留,镇上不安,从我这先拨一批枪弹给大哥吧。”
“真是多谢老弟。要不要等世伯示下?”
侯元钦笑笑:“不必,爹既让我带这个营,自然由我做主。”
“多谢多谢。”
既去了危机,侯元钦言谈间便放松下来:“大哥,你什么时候帮我劝劝爹,我同期的校友都升了团长了,你看我,说出来丢人。”
“哈哈!”宋宗祥不由一笑:“这事不是老太太一句话嘛,世伯的孝心可是出了名的。”
“奶奶说了好多次了,爹就是哼哼哈哈的,说我没什么军功,每次御敌戍防他都不派我,我哪儿来的军功啊?”
“嘿嘿嘿,老弟这可就不明白世伯的苦心了,你是府中一脉单传,老太太和世伯的心头肉,世伯舍得你去沙场,老太太也舍不得呀,哈哈哈……”
两人谈笑着走到操场,山防正在整齐操练。只见一匹红色快马绕场奔驰,宋宗英在马上精神抖擞。侯元钦看呆了,眼中现出赏慕。宋宗祥看在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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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柴日双负气回到五柳镇,便一头扎进福田升暗恨着缪世章的狡诈,不一时账房来报:“老板,我打听过了,在九仙镇开酒坊的人叫谭逸飞,只知道是外乡来的,到九仙镇也就个把月,还不知此人底细。不过他已到了咱五柳,五柳酒业名冠全县,想必他也是慕名来探探行情的。”
柴日双眯着眼睛:“哦,那倒真要去见识见识。”这一好奇,气便消了不少,他倒要看看,是何人如此有本事,将他几年来未竟之事短短一月便即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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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柳镇的确是酒业繁盛,热闹的街市,商铺酒肆遍布,树上“五柳镇”大旗迎风轻飘。
一辆包车停在一家大酒肆门前,一袭青衫的谭逸飞下了车,一副墨镜,一柄折扇,风度翩翩。只见柜台临街,满架子的酒,酒保笑着相询:“哟,这位公子,茅台全兴五浪液,泸窖郎酒剑南春,您想喝点什么?”
谭逸飞随手指着几瓶:“小哥,您这儿还有白兰地呐,哪儿产的?是法兰西本土吗”
“绝对本土!”酒保讲得肯定:“公子一看就是真正留洋回来的,不象那些土财主,买洋酒只看瓶子顺不顺眼,哪儿分得清是法兰西还是英格兰呢?”
“看瓶子?”谭逸飞有些奇怪。
酒保解释道:“嗨,说白了,就是充充气派!公子爷,自打庚子年那丢人的条款一签,洋人就象是突然长了一辈似的,他们的东西也成了高贵货,这乡绅富户谁不假装买上几瓶?好坏是尝不出来,不就是看着红的绿的瓶子新鲜吗?”
谭逸飞笑道:“哈哈,原来如此。看来这包装新颖倒是先声夺人……哦,既来了五柳,倒想请教请教本地特色。”
“那您可是来对地方了,这哪一家酒肆他有咱这儿全活,您请上眼瞧,卖的最好的是这十来种,公子爷想喝什么口味?”
谭逸飞近前仔细看:“五柳的酒肆我也算转了不少,居然有大同小异之感。””
“嗨,公子好眼力!这虽是不同酒坊出的,可都归福田升管,不光如此,这附近镇上酒肆的布货也都看人家的眼色,可不家家都是一样吗?”
谭逸飞奇道:“福田升,难不成他能收购这么多酒坊?”
“可不,这原来都是响当当的字号,可老辈人一归天,这些个少爷们没几年就把家败得不成样子了,人福田升财大气粗,一家家的全收了。”说到此酒保不由摇头:“哎,想当年谈八仙姚六合的名号多响亮啊,再没有喽。”
谭逸飞乍听得有人提及谈八仙,不由心头一震,喃喃道:“谈八仙姚六合……”
“看公子您这么年轻想必不知,姚家六合酒是百年老号,就是不肯入福田升的股子……”酒保放低声声:“被柴老板砸啦!其他的谁还有这骨气,倒不如攀上这棵大树分一杯羹呢。”
谭逸飞眉峰一挑:“那岂非受制于人吗?”
“受制于人?谭先生说得再贴切不过,哈哈哈……”柴日双的大笑声从身后传来,谭逸飞转身,看到柴日双走来,笑得十分肆意。二人一相对视,谭逸飞便陡然知觉,放眼全县酒市,此人才是最大对手!
(第七章结束,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