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暗度 (第3/3页)
境况不佳。窗外是几十人的队伍,正在跑马训练,不时传来猪叫声,猪叫声和操练声同时入耳,甚觉混乱,刘二豹却颇为得意:“怎么样老弟?这就是我们团防的场子。”
“个个和刘团总一样英武啊。既有如此龙虎弟兄,团总何妨把营盘扩大一些呢?”初次拜访,谭逸飞自然要客气一句。
“我巴不得弄大呀,可没钱呀?”刘二豹倒是实话实说:“我爹留给我那几块地都给我捐官用了,我也想招兵买马,可这都得用钱呀。”
谭逸飞敬上一杯酒:“团总怎么会捧着赵公明讨财神呢?这地就是您的财源呀。”
“地?地能生财?”刘二豹蒙蒙的。
“当然能。就说湖边那片空地,如果您把他租给一个买卖人起个营生,您呢以地为本儿,他呢以业为资,这就叫合股经营,赚了钱按股拆利,您不费一个大洋就能变废为宝,以钱生钱,将来何愁不家大业大呢?”
刘二豹立时来了兴趣:“哦——老弟高人啊!就是那废地吧,它不吉利,怕是没人敢在那开买卖吧?”
“哈……”谭逸飞轻笑:“镇中小民说说倒也罢了,连威风凛凛的刘团总也这么说吗?”
刘二豹脸一红:“呸!还不是被谈老祖的阴魂吓的。宋家大军烧了两天两夜呀,那鬼哭狼嚎的响彻了天,惨啊!现在想起来还打冷颤呢。”
谭逸飞深深吸了一口气:“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要下如此狠手?”刘二豹沉默不语。谭逸飞见此,给刘二豹再满上,“哦,此事碍于宋大队长的威严,小弟本不该问。”
几杯下肚,刘二豹有些红了眼:“呸,姓宋的算老几啊,不就仗着他老子在新军吃过几年兵饭吗?回来就说什么闹过辛亥啦,皇帝老子都被他们拉下马了,威风得不得了。那又怎样,镇上的人还是不买他的账,反是谈少爷经常施粥赊酒,那年大瘟疫还多亏了谈少爷的药酒咧,你说这救过来的人哪有不感念的,他宋家就是看着不顺眼,拉了条军队就把人酒坊一把火烧光了……”听到此谭逸飞“噌”地站起,心胸起伏。刘二豹醉眼道,“咦,老弟,坐呀,你咋不喝了。”
谭逸飞忙收敛心神:“哦,小弟听来甚觉惊骇,团总亲历必是印象刻骨。”
“可不是嘛,宋家辈辈都是狼,咬人的狼!”刘二豹咬着牙:“我做梦都想着那宋宗祥来给我大礼参拜呢!可你说的办法好是好,就是那地……”
谭逸飞渐引入正题:“那地真是能起座好生意,只要开起来保您财源滚滚。”
刘二豹高兴地探身:“是什么?快说快说。”
“酒坊。”
刘二豹一惊:“酒坊?你还是想开酒坊。”
谭逸飞神秘一笑,扇柄轻点刘二豹:“是刘团总您开。”
刘二豹更是一惊:“我开酒坊?”
“没错,地是您的,您才是大股东。”
“我……我……”刘二豹不禁脸现忌色:“不成不成,干什么都好,就是不能开酒坊,这可是九仙镇的大忌!”
“大忌?可有官府的明文禁令吗?”
刘二豹摇头:“那倒没有,嗨!说白了吧,是他宋家的死忌!”
“原来如此。呵呵,事过二十年之久,宋家的一句话倒比圣旨还震慑百倍,连刘团总如此神勇都畏之如虎呀,哈哈。”
刘二豹明显看到谭逸飞的不屑,心中腾的火起,团防整日被山防压在头上,在九仙镇人人都在心中耻笑于他,今日来了个外人,居然也不将他放在眼中了,想到此不由红了脸:“虎,虎什么虎?谁怕谁呀!”话虽如此,但心中仍有疑悸,“宋……哎,老弟,你学问不错,就测测他这宋字。”
“宋嘛,乃是盖下一木,俗话说独木难成林,又被覆于盖下有碍生长,故难以出头。”谭逸飞随口便来。
刘二豹心中一喜:“哦?这么说,这事他管不着咱?”转念一想,忽然有些恍悟,“对嘛,不就是宋老爷子一句咒嘛,又有哪门子律条拦着咱了?”
“正是正是!”谭逸飞趁机道:“再说您这刘字,刘,左上是贸易的贸字,左下乃是一个金字,是说您天生财源金基银筑啊。”
“哦,对对对对……”刘二豹大感兴奋。
“而且刘与流水之流同音,您可听说过风水轮流转吗?团总,废地虽曾大凶,但老子曰祸兮福所倚,难道当年那场灭门之祸还不足以遇难呈祥吗?”
刘二豹已完全信服:“嗯,有理有理真有理,哎,接着说接着说。”
“此地正处湖边,造酒必有水,有水必有源,这湖水不就是咱们的滚滚财源吗?”谭逸飞句句往财上引。
“对呀对呀,说得真对。”刘二豹越听越兴奋。
“再者,九仙附近五镇六埠,哪一镇不是酒坊林立,唯九仙虚习以待,我们的酒坊一成,没有任何对手竞争,这利润必然可观的很啊。”
刘二豹都听傻了:“果然好生意,来!我敬老弟一杯!”
谭逸飞将话挑明:“多谢多谢,逸飞纵有酿酒之能,不还需借您刘团总神威成全啊。也不叫团总为难,只说是团防要盖个营部,以您的威风谁还敢说个什么吗?”
刘二豹再无顾忌:“好!老子入股,反正地空着也是空着,干嘛不转运生财呢。”
谭逸飞大笑:“团总果然豪气万千,来,祝我们生意兴隆!”
刘二豹举起大碗:“干!”
谭逸飞一张银票递上:“团总,这是前期备料的费用,这是酒坊的图纸,烦请团总费心了,小弟恭候佳音。”
“老弟真是大手笔,我亲自去办。”刘二豹一把揣入怀中。
_
唱罢《白蛇传》,接着又是《玉簪记》《游龙戏凤》,实实地唱足了四五折,已是午饭时分,宋宗祥兴致盎然,吩咐预备饭菜,饭后再唱。宋宗英便带谭稚谦进了自己闺房:“瞧把嫂子高兴的,哥还要加戏呢,中午你就在这吃吧。”
谭稚谦忙推辞:“不可不可,我这就告辞了。”
“急什么?先看看你给我留的作业。”
谭稚谦这才坐下,仔细地看:“嗯,你的字越发长进了。”随手将一字圈出,“此处多了一字。原诗是‘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你怎么写成一点不通了?”
“双飞双飞怎么都不明白,可不是一点也不通吗?”宋宗英迎着谭稚谦的双眼,谭稚谦立时脸红。
窗外的缪世章心情复杂地偷看着屋中的两人,宋宗英的脉脉含情是何等明显。这也是他最忧虑之处,两年前谭稚谦寻亲不遇路过九仙,尚是个羞于乞食的穷后生,挡了刘二豹的马差点挨了刘二豹的鞭子,是宋氏兄妹拦下,刘二豹方才作罢。宋宗祥见谭稚谦有些学问,镇上的小学堂也荒废日久,便叫稚谦当了教习。稚谦是个做事极认真的,也确有一腔开启民智之心,不辞辛劳挨家挨户说服家长,不出几月,竟有了几十个学童,两年来,学堂有模有样,旧校舍竟不够用了。宗英素来羡慕学识之人,跟着学童上了几堂课,稚谦全是新式学堂的讲法,和旧式私墪自不一样,宗英兴趣陡升,让大哥请谭稚谦到府中专门教她习字,两年来识字念诗学了不少,宗英也对这个斯文正派的谭教习暗度芳心。但谭稚谦自知地位低微,食人之禄,怎敢对大小姐有丝毫非份之想。也正是这份自知之明,缪世章暂未干涉二人之交,在他心中,宗英是名门闺秀九仙明珠,自当嫁与钟鼎朱门,怎是区区穷书生可图?想到此,缪世章咳了一声:“敢问大小姐,谭教习在吗?”
宋宗英道:“在啊,你进来吧。”
“大小姐闺房怎好擅入,还请谭教习借一步说话。”缪世章弦外有音,谭稚谦有些尴尬地出了房门:“稚谦不识礼仪,还望缪会长勿怪。”
宋宗英昂着头:“他是我的教习,不能帮我批批作业吗?”
缪世章道:“大小姐误会了。哦,大队长让我过来问问谭教习,学堂的事……”
“嘿!今儿遇着贵人了,钱全齐了!”宋宗英一下兴奋起来。
谭稚谦将银票递上:“逸飞兄真乃仁义之士,代刘团总捐资,令稚谦感激不尽。”
缪世章颇意外:“哦?他替刘二豹出钱,图什么呀?”
“别无所求,完全是慷慨相助,要说原由,稚谦高攀,大概有些许同宗之谊吧。”
缪世章沉思片刻:“好,我这就去向大队长禀告。”
_
宋宗祥一心全在戏上,也未管学堂筹资是哪里来的,只一挥手,交与缪世章寻处合适的地方尽快把新学堂建起,便又描彩扮戏,直唱到黄昏时分。
小生子指挥家丁点燃了门檐的灯笼,大大的“宋”字映亮气派的朱漆大门。沈家班装车回客栈,沈班主跑上前:“大队长,您唱了一天可是累着了,还劳您亲自相送。”
宋宗祥摇头挥挥手,示意沈家班上车走,目光却一直随着沈凤梅移动,直至大车走远。此时谭稚谦也出门向众人道别,宋宗祥这才突然想起什么。:“姓谭的出的哪门子钱,他想干什么?”
“大队长,这小子八成是看开不成酒坊,扔几个钱显显阔气。”熊二熊三在一旁搭话。
缪世章沉着目:“非也,我总觉得他套着什么路数。”
宋宗详点头:“嗯,世章的眼光一向很准,熊二熊三,你俩盯着点街上的动静。”
“是!”
_
几日盯下来,熊二熊三回报,谭逸飞未再提过一句酒坊,每日只是请魏打更带着游山玩水,要不就是和谭稚谦吟诗作对,逍遥的很。一时间缪世章也摸不透,只叫熊二熊三继续盯着,想着等九仙的名胜美景转遍了,谭逸飞就该出镇了吧,那时才好放心。
缪世章除去执掌仙客来酒楼,日日也必到商会坐阵。古雅的办公室是他亲自布置,一幅“志虑忠纯”的字幅横于桌后,这幅字乃是宋老太爷做会长之时亲书,世章甚为珍视。这日正批阅日常文书,就见七虎急推门而入:“二哥!柴日双在界边那片荒地拢起来了,不知打的啥主意?”
“哦?我就说他绝不会无缘无故算计姚记那片田,盯着点动静。”
七虎又道:“还有,听熊二熊三说,刘二豹这几日也有些奇怪。他前些天去了冯记木器店,这些天冯记的伙记正大批进木料呢,我找人私下问了问,说是给团防盖营部,不叫往外说,说了要吃枪子的。”
“危言耸听,他团防还有没有王法了?”缪世章忽的一个转念,竟一惊而起,“盖营部?他盖的哪儿是营部呀!”
(第二章结束,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