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堂会 (第3/3页)
?”双方呈剑拔驽张之势,戏台琴鼓骤停,酒楼瞬时吓得一片寂静。
_
大堂有年迈的宾戚悄声议论:“落生酒可见不得刀光,不吉啊不吉。”
“可说的是啊,这一争起来难保不有个刀光剑影的,沾上这个‘斩’字,根系就更弱了,啥时候再盼个男娃呢。”同桌阿婆回应着。
_
窃议声传入宋宗祥耳中,不由心中一紧,但已成针锋之势,又怎能让刘二豹称快。刘二豹斜眼看着,心中想着终于大庭广众占了回上风,这便是要压过宋家的兆头啊。七虎眼见着一拳就要打出,大哥却迟迟不发话。
一时间,包厢成了僵局。
_
只听谭逸飞一声朗笑,起身抱拳:“今日有幸受邀,未及备礼,即兴一首以贺雏凤之喜,诸位见笑了。”
众人稍稍缓了缓精神,纷纷道:“请,请!”
谭逸飞朗声吟道:“明珠入帐下凡尘,兰蕙吐芳瑞悬门,柳诗荀赋折桂影,福业红楼藏玉珍!”
“好!”众人大声喝彩。
谭逸飞揖谢道:“献丑献丑!”
宋宗祥面色稍和,探身包厢往下看,谭逸飞也正仰视,一时间,二人均为对方超凡的气质所吸引。宋宗祥问道:这位先生是……
“是初到本镇的谭先生,今日贺联即拜谭先生惠赠。”缪世章引荐着。
宋宗英甚觉新鲜:“哈,又来了个有学问的!”
宋宗祥抱拳:“幸会!谭先生真是文采风流,玉树临风啊。”
“多谢多谢。”谭逸飞一揖:“久闻宋队长威震九仙长治久安,兴办新学不拘一格,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新学力申男女平权,加之宋队长虎父之威,令千金日后定会象大小姐一样胆识过人不让须眉。”
宋宗祥听来十分受用:“先生说的是,所谓龙生龙凤生凤,我龙王的女儿她就是能呼风唤雨,屠夫的小子还不是杀猪!”说完他不屑地瞥了刘二豹一眼。
缪世章做了个请姿:“啊,多谢刘团总厚礼,堂下已为团总安排了雅座,请!”
“还不快走!”七虎瞪眼怒喝。刘二豹忍下一口气,也算借这个台阶,灰溜溜地下楼而去。
宋宗英一捅谭稚谦:“嘿,是你本家呢。”
谭稚谦目中满是钦赏:“这位兄台不但出口成章,且息事于无形,稚谦佩服。”
宋宗祥对楼下举杯:“今日宋府良辰,谭先生就请移步与宋某对酒当歌,同赏红伶如何?”
谭逸飞:“如此真令谭某受宠若惊。”
缪世章:“谭先生请!”
宋宗祥一声令下:“开戏!”
谭逸飞抬步上楼,虽只一身青衫,在这花团锦簇满座绫罗之中反倒显得异常素静清雅,加上他身姿挺秀丰神俊朗,只几步路的功夫,座上已不知多少大姑娘小碧玉向他投来赏慕之色。
_
只听台上开场的锣鼓点响起,几个龙套翻着小翻出来,沈凤梅扮的旦角踩着鼓点翩翩而出,一个绝美的亮相。
宋宗祥情不自禁赞道:“好!”目光正与台上的沈凤梅交汇,沈凤梅忙移开。
“好!”台下的喊声随之而起,一出戏热闹开锣。
谭逸飞上得楼来,早被谭稚谦让座见礼,同姓之谊令二人均有一见如故之感,他给众人揖礼:“各位,谭某有礼了。”
“谭先生,坐!”宋宗祥拍拍身旁座位:“先生的贺诗真给我长了不少面子。老弟若想游山玩水只管开口,我让虎子找几个稳当的轿夫为先生引路。”
“多谢大队长!”
缪世章道:“谭先生初至九仙,印象如何?”
谭逸飞赞道:“到处兵荒马乱,九仙镇倒真似世外桃源。”
宋宗英听了高兴:“那当然,有我哥镇着,九仙平安着呢!你多待上一阵就知道了。”
谭逸飞笑道:“大小姐爽快!实不相瞒,逸飞倒真有在此安身立业的打算。”
宋宗祥不由问道:“哦?好啊,不知谭先生做的是哪一行?”
谭逸飞随口道:“烧坊。”
“什么烧坊?”缪世章下意识地警觉。
“酒烧坊。”谭逸飞淡淡微笑。
“酒烧坊!”宋宗祥却一惊而起。
“你好大的胆子!”七虎大喝一声!台上锣鼓点又停,一瞬间众人皆惊。
_
“酒坊就是九仙镇的死忌!”郭老板尤自心悸地向柴日双言道。
且说被赶跑的郭记老板,又慌又恨地匆匆赶回了五柳镇,却不回自家酒坊,而是让马车直奔福田升商行而来。“福田升”乃是日本商人柴日双所开,初来此地,本想开在九仙镇,但不与日商通贸乃是宋府铁律,柴日双只得在五柳镇设下字号,隐去日本原姓,做起了酒商的买卖。龙安县酒业兴隆,柴日双高进低卖,很快抢得市场,待得地位渐长,便渐露狰狞,设下赌娼烟毒的陷阱诱那些有此一好的掌柜入套,强势收购有些名气的国酒字号,有拒绝合作的,便直接带人砸坊伤人,这样竟将全县字号收编了十之七八。近几年日本军国主义阴云渐近,五柳镇倒也不敢拿他怎样,柴日双便越发成了势力,混上了镇商会会长,更明目张胆将商会迁入福田升二楼,掌控在自己手中。
此刻他正坐在榻边喝着清酒,眼前两个和服艺伎舞蹈着,幽暗的房间中伴响起日本民乐,光线明灭得有些诡异。郭老板可不懂什么轻歌漫舞,正急急向“主子”告着状:“柴老板,仙客来不但断了我的货,我还险些挨了宋宗祥一顿呢。”
柴日双“啪!”一拍案子,艺伎吓得停了舞乐。柴日双气道:“我福田升的酒遍布全县,独独缺了他九仙镇!我知道宋家严禁烟馆,好,我不开,我开酒坊,谁知宋宗祥还是不答应,那么好,我再退一步,我收你们的酒坊卖到那里,慢慢再谈合作的事。我一退再退,难道这九仙镇还是没有我的立足之地吗?”
“别动气别动气柴老板。这事呀,芝麻掉针眼儿,它寸啦!当年谈家被宋老爷子一把火灭了门呀!起因就是因为谈家的酒坊。如今宋家是九仙的土皇帝,酒坊是他家的死忌,全镇谁敢说个不字。”郭老板顿了下又道:“何况,就是您想开别的买卖怕是也……”
“为什么?”柴日双转身。
“宋宗祥今天亲口说了狠话,他最恨和日本人打交道,日本商号要是敢去九仙……”
“怎么样?”柴日双咬牙。
“他是来一家断一家!”
“咣!”柴日双将手中的酒瓶狠狠摔碎,他阴沉沉地眯着眼睛,从喉咙中吐出一句话:“姓宋的,你有本事就禁了九仙镇的酒,否则,我倒要看看是谁断了谁?”
柴日双打九仙镇的主意可不只一年两年了,破了九仙的局不只是垄断全县酒业这么简单,柴日双心中还背着一份深恨,只有突破九仙镇,一场更阴狠的庞大计划才能全面展开,而在他看来,酒坊正是打开九仙最锋利的钥匙。当然,这些隐秘阴谋是不可能和郭老板这种蠢人道的。
_
台上的沈凤梅不知为何又停了,往包厢看来,正看到宋宗祥也正在看她,不由目光一避。
包厢中人均沉默不语,谭逸飞不明所以地看着众人。宋宗祥用眼神示意七虎出去,他缓缓坐下:“宋某疏于督导,我三弟失礼了。”
谭逸飞颇为不解:“是在下有何失言之处吗?”
宋宗祥平静了一下:“谭先生,你初来本镇不知者不怪。若能留下来繁荣九仙宋某十分欢迎,但话我必须说在前头,酒坊是九仙大忌,速断此念!”谭逸飞正要相询,宋宗祥一抬手止住他,冲戏台上喊,“开唱!”
鼓板又起。沈凤梅身段婀娜,唱腔婉转:“雨过天晴湖山如洗,春风习习透裳衣……”
宋宗祥以手击节,渐入戏中:“接唱真乃是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这出白蛇传我听了几百遍,就数她唱得最入韵。”
缪世章有些不安地看了看宋宗祥,又紧紧盯了盯谭逸飞。谭逸飞自然识趣,颇礼貌地静陪一旁,与谭稚谦偶有交谈。
_
刘二豹自坐一张桌,边喝酒边色迷迷地盯着台上的沈凤梅,冷不丁大叫了一声,顺手将一把铜钱扔上台去:“这小花旦真叫一个俊,好!”台上的沈凤梅险险地旋身避过铜钱。
_
“刘二豹!好好看戏你撒的什么疯?”宋宗祥立即探出包厢外。
刘二豹仰头:“沈老板唱得好,不兴我捧个场吗?”
宋宗祥斥道:“这是我宋府请的,你老实看戏,别搅了大伙的兴致!”
沈凤梅的目光向包厢探寻着,宋宗祥也在盯着沈凤梅看,二人目光再次相遇。板鼓声声,胡琴阵阵,沈凤梅唱念越发精彩,艳光四射。梁嘉琪郁郁的叹息忽的在心中响起“宗祥,你讨房妾吧……”宋宗祥只觉心中一动,再看向沈凤梅时,越发凝神。
_
帘外月光如水,全镇都已沉睡。
谭逸飞孤灯独坐案前,这是他初入九仙镇的第一夜,自然有些难眠。灯下,一帧牙白素笺,上面是范仲淹的一首词:
纷纷坠叶飘香砌。夜寂静,寒声碎。真珠帘卷玉楼空,天淡银河垂地。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
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残灯明灭枕头欹,谙尽孤眠滋味。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
上阙字体娟秀清雅,显是女子所书,贴近些,似还留有那胭脂淡香。下阙字小而密,似是挤在了不多的空白处,字体虽俊逸,字里行间却点划萧疏,正如谭逸飞当下的思绪。
他正是穆雪薇苦苦追寻的那个负情郎,那个和雪薇天造地设的谈逸飞!他是穆教官最得意的门生,是讲武堂的头名才子,更是不知多少女孩子梦中的白马郎君。但他只和雪薇钟情不渝,花前月下海誓山盟,一切春光明媚,文定大喜已定佳期,只等他将老家的养母接到,便可许雪薇一世姻缘,龙凤相守。谁知就是这趟老家之行,他再也没能回到雪薇身边……
_
带着一腔喜悦,谈逸飞一路跃马疾行,他好想早一日回得家乡,将德财婶早一日接去云南,分享他成家的喜乐,也终于有能力奉养老人家终生。这么想着,一路便少有停歇,回得村中已是入夜,他兴冲冲拴马入院,整了整威仪的讲武校服,拿上礼物踏入家门,即被眼前景象惊住。
只见烛光幽幽,似随时都要将案上的烛火吹熄。德财婶在病塌上奄奄一息,仍艰难地睁开眼睛,期盼地看着门口。礼物掉在地上,谈逸飞奔向前跪摔榻边,一把握住德财婶的手:“婶儿!”
“飞儿……”德财婶瞬时极度的喜悦,尽管已虚弱的说不出话来。
“是我,是我,飞儿回来了!”谈逸飞关切之极:“婶儿,您病成这样怎么不告诉我啊,每回信上都是好好好。”
德财婶:“我答应过你娘,是要让你成大器的,你在学堂读得好好的,这眼看着又要娶亲了,我说什么也不能拖累你呀。可现下又一想,这事儿要是不说,怕是要被俺带进棺材了……”她用枯瘦的手艰难地指了指枕边的布包,谈逸飞打开,讶然看到里面是一册发黄的图册和一对银耳坠儿。
德财婶气若游丝:“这是你娘用命换的呀……嘱咐我一定要等你立了业再交给你……飞儿,你娘显灵,总算让我闭眼前等到了你。好,好,俺这就去和你娘就伴去了……”说完,了了大愿,德财婶撒手人寰。
“卟”桌上的烛光一闪而灭,黑暗中传来谈逸飞的痛呼:“婶儿——”
_
谭逸飞只觉目中泛泪,轻拭下收回思绪。
那册发黄的图册现在就放在案上,封面是八仙过海图,《八仙秘制》的名字十分醒目。展开中页的一张图纸,那是一张手绘的烧坊图,纸质已经发黄。
正是这张烧坊图承载着一个酿酒望族的基业沉浮,正是这册《八仙秘制》隐藏着一场滔天血案!德财婶临终前的秘密改变了逸飞的一生,令他弃武从艺隐姓埋名,令他痛斩和雪薇的一世柔情,也令他在两年后的今天终于来到这血案发生之地!他要来一查当年血案的罪魁,他要来复兴一门望族的煌煌巨业!
(第一章结束,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