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赎罪无门 (第3/3页)
在旋转,绚烂的云彩也在漂移。
关于这里的记忆好像是几世之前,清晰得像昨日翻过的,发黄的日记。
终于我还是回来了,走之前我信誓旦旦地对东煌说,我还会回来的。
我真的做到了,真的回来了。
因为我不想辜负东煌,不想辜负这块土地而选择回来的,其实从我一踏出这块土地我就辜负了它的厚恩。
可否给我一个最好的抉择,我既想对得起嘉洛,又不想辜负这里的一花一草。
我茫然地在雪里走着,听着脚踩进雪地里窸窣的声音,飘飘然地不知该往哪里走。我害怕见到东煌,更畏惧看到他躺在床上昏迷的样子。
这时我看见不远处闪过一个娇小的人影,敏捷得像雪地里的一只灰兔。那人在惊鸿一瞥地看了我一眼之后迅速反应过来,然后急剧地向我冲来,我拙笨地站着等着她冲到我面前讶异地把我看着。
“姑娘?”
我滞板地由她拉着我把我上下打量着,过了老久才反应过来,原来是敏敏呀,这么久没见我都快忘了我走时她的容貌了。
“姑娘,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呢。”
我苦笑,其实我不太愿意来的,这种心情有点像赎罪,可不来我这一辈子都会后悔。
敏敏偷偷地拭去眼泪拉着我的手腕就往前面赶,悲痛地说:“少主快不行了,你赶紧随我去看他。”
我心头一惊急忙挣脱她的手,低着头小小声地反抗道:“我不想去。”
“你不想去看他那你还回来干嘛?”敏敏红着眼睛质问我,我更加无地自容了,敏敏揪着我的良心泫然欲泣道:“少主的修为在狼族是有目共睹的,世间没有几个人能把他伤成这样,但我想,他肯定是为了保护你,对不对?如今他命悬一线都不肯对族人说起这其中的缘由,大家也不敢问,他在死的前一刻还想着如何保护你。”
我不敢回答敏敏的一句话,也没有勇气听她说的每一个字,这对我来说不仅仅是一个负担,更让我没勇气再见东煌。
敏敏强拉硬扯地把我拉到东煌的房门口,我也是半推半就的。
东煌的门口布了一个很强的结界,门口至少有二三十只体型庞大的黑狼蹲守着,闪着一双双发绿光的眼睛让人在数百米之外就有种寒气逼人的感觉。
我们站在距离结界一百米外的地方就靠近不得了,这才刚站稳脚就有一个少年向我们飞来,停在我面前狐疑地把我打量着。敏敏见状上前交涉了两句,中间还回头看了我两眼,最后结界被打开了。
我迟钝地在原地站着,少年沉着一张脸走到我面前,敏敏在我身后把我往前一推,我一个重心不稳差点摔在少年的身上。
“早就听闻少主带了一个外族女子进来还格外保护,任何人都靠近不得,原来那人就是你?”
我做贼心虚地点了头,回:“嗯。”
少年嗤之以鼻地瞟了我一眼,不阴不阳地说:“算你还有良心,进来吧。”
在我记忆中从来没有任何事可以压倒东煌,他就是一个雷打不倒的巨人,如果这一次因为一个“情”字而埋没了他一生中的菁华实在令人扼腕。
我忐忑地走着每一步,端着一颗心数着步子。
空落的房间里随处都能看到他席地而坐的影子,走进了才知道满满的都是回忆。
数到一百零八步的时候我才走到东煌的床榻边,看他睡着我才松了一口气,可等了他半个时辰后他还是没有醒来,我的心又悬了起来,用食指探了探他的鼻子,还有呼吸,我这又松了口气。
该不该叫醒他,叫醒他我又该对他说什么?
这段时间里我一直在纠结这个问题。
我不敢多看东煌一眼,也不敢去想他还有多少事瞒着我,我心灵深处有一个声音在提醒我,石昙,你对他是有心跳的。
这是我心底最真实的声音。
东煌睡了很久才醒,月亮爬上窗头的时候他已经眯着眼睛看了我很久。
万籁俱寂,恍如隔世,我以为我们会这样一言不发地坐下去,却看见他别过头喃喃地说:“怎么又做梦了呢?”
他的声音让我心痛不已。
他是不是梦见了我太多次,每次醒着睡着都看见我,所以这一次才会那么平静吧。
我笑着抱住他的手,感觉他的身体如触电般地一阵颤栗,眼泪在我的眼眶里打转快要掉下来了。
“这不是梦,我回来了。”
东煌的身体半天没有动一下,过了很久才迟疑地转过身。他的眼底迸发出亘古至今宇宙最美的星空,像刚出生的孩子,纯净的眼睛容不下天地万物,只剩下我的轮廓。东煌痴痴地笑着,随后用力地握着我的手,潋滟的眼眸是泛滥的心事。
“你为什么要来?”
“我说过的,我一定会回来的。”
“你到底还是来了。”
东煌下句不搭上句,轻笑着自言自语。我把他扶起来让他靠在我的肩膀上,他薄弱的气息在我的脖颈处游走。
“人家都说‘老有所依’,所以我是来投靠你的。”
“那就对了。”东煌紧抱着我的肩膀,兴奋地说:“阿昙你是我们狼族之人,来这里是应该的,你应该回到我身边。”
我不知他为何会这样说,是不是他太强烈的欲望而使他产生这种幻觉?而我配不配以“狼族”自诩呢?
我惘然地看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东煌透彻的眼睛透过我好像看到令他神往已久的东西,他的嘴角含着笑。
“阿昙,如果能重来一次,如果我早一步先认识你,你是否会爱上我?”
爱或不爱?
什么是爱?
随铭樟过来的这几个日夜里我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越靠近东煌一步我就越不明白,直到现在我彻底模糊了他的概念。
我对嘉洛是爱吗?
还是我不愿意自己的付出没得到他对应的回报而不愿意放下的执着?
那对东煌呢?
我能说我对他有心跳,会难过,会挽留,会拥抱,能给予嘉洛的,我同样可以给予他。
这算吗?
如果是,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对嘉洛的背叛?
它与相见的早晚是否有关系?
爱为何物?
我默不作声地把他抱着,怨他为何如俗人一样拿这个问题来拷问我。我变成一个存在我们空隙的第三者,一个传音筒,把我所听到的都表达出来。
“我很在乎你,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爱。”
东煌的手沿着我的胳膊爬了上来落在我的脖颈处,欣喜地笑后惋惜道:“早知道当初说什么也不让你回去找他。阿昙,对不起,以后不能陪你了。”
“不怕,你走了我很快就过去了。”
东煌的双手攀在我的脖颈上,看了我一眼后头一低埋在我的肩头,闷哼了一声后我感觉我的骨头被他咬碎了。他垂落在地上乌黑的密发把我的脸挠得痒痒的,我身上好像被烙下了刻骨的印记。
过了一会儿东煌才把头抬起来,狡黠地冲我笑,我顺着他的余光看去,看到我的肩颈处赫然出现了一个整齐的牙印。
“石昙,下辈子我就顺着这个牙印去找你,如果你愿意被我找到,也在我肩上留一道印记,好不好?”
东煌像个跟大人商量事情的小孩,我清冷一笑,心痛得如刀绞。
到底我还是愧对他的深情,无颜面对他凝重的眼神。
天快亮的时候东煌气息奄奄地靠在我的怀里睡着,外面又飘雪了,雪花飞过窗户落在他的发丝上,我用食指接过后突然想出去看看外面的雪景。
我推了推他,想把他放在床榻上,他却瞬间惊醒,惊恐地抱住我,呓语地在耳边反复地跟我说一句话:“不要走。”
“你睡吧,我去外面看看雪景等下就进来。”
我尽可能宽慰他,告诉他我不会走,东煌这才松了手,惊恐的眼睛变成了绝望的空洞。我捋了捋他额前的发丝,见他闭上眼后便偷偷地退到门口坐着。我一面看着永不疲惫的雪一面看着他熟睡的样子,心里苦涩难耐。
从前他连睡觉都保持着三分的清醒,如今却用三分的清醒来换一世安眠。
有多少次他是这样看着我睡,有多少次他躲在窗外的树枝上偷偷地守着我。他以为我不会知道,可他不知道他惊了一夜的雪,埋不了一颗觊觎的心。
天亮的时候我回去看他,却看见他睁着眼睛,目光正对着我。
不要走。
此生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重得让我担不起一分的力。
太阳升起了,我看着他沉睡的样子在他的唇上留了一个吻。
肩颈上他残留的牙印告诉我,即便我不答应,他也会来找我的,是不是?
石昙,落叶归根,你该走了,去你该回去的地方,你是鲛婆族人,你有属于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