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黯然离宫 (第3/3页)
自礼颂昏迷开始,嘉洛几乎一下了朝就往礼颂那跑的,夜里更是和太医们守在礼颂的床前,唯恐她有个三长两短。国师更是放出狠话来,如果治不好礼颂,那就让整个太医院陪葬。到底是嘉洛的大功臣,说起话来就是霸气,完全无视嘉洛的存在。
说到底,礼颂只要不死也称得上是因祸得福了。
另一边舒太妃薨了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开始有侍女出来指认我,说在舒太妃薨了的那个清晨见我神色慌张地跑出来过。前朝的大臣们也纷纷向嘉洛递折子,其内容也十分简单,就是要求严办此事,严惩凶手。而这个凶手的矛头则直接指向了我,只不过说得含蓄婉约了点罢了。嘉洛则借着舒太妃入殡时繁琐的礼节将这事一拖再拖,讽刺的是,舒太妃生前如何悲凉,死后嘉洛就如何风光大葬,嘉洛更是大笔一挥,将舒太妃和先皇同葬在一个皇陵里,其逼格直逼前皇后。
世上到底没有不漏风的墙,不管嘉洛如何压制住这件事,青青在慎刑司的一番胡编乱造之词最后还是传到国师耳里,然后一夜之间几乎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了,连宫女端茶递水的小侍女也都在背后偷偷地讨论。我意图谋害一国之母成为板上钉钉之事后,更是多了一个实打实的罪名,那就是加害先帝的宠妃,舒太妃。嘉洛的独角戏终于快唱不下去了,嬷嬷也焦急得几乎连水都喝不下去了,我却日日搬了张睡椅在庭院里晒太阳。
原来有些事情并不是用正义和真相就可以辩解的,只要有一个人说你是了,那就是了。即便再多的人力挺你,那也不过是让你在黄泉路上走得欣慰些罢了。
权利不需要掌握在多人手上,一个人拥有就足够逆天了。
那时候的我精神几乎到了极其分裂和矛盾的地步了。白日里我可以镇定自若地当作一切都没发生,可到了夜里我则变得惶惶不安。
我特别害怕在半夜里醒来,正是在半梦半醒间我总控制不住地想着嘉洛,妄想他能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牵着我的手即便不说话也足够了。
昼夜两面性的我让我变得敏感又多疑,我不知哪个是真实的我。于是我开始没完没了地胡思乱想,然后越想就越控制不住地去想嘉洛,我害怕哪天我的神经会崩裂掉。
不过几天没见到嘉洛,若真的离开了他,我该如何生存呢?
未来的事不想还好,想了就怕。
两天后的一个下午,昏迷多日的礼颂终于醒了,所有的太医都如劫后余生般,总算能提着脑袋退到门外等候随时差遣了。
当醒来后的礼颂看见嘉洛正熬红了眼守在她的床边时,顿时抱着嘉洛一阵痛哭,嘴里还念念有词地反复说着一句话。
“嘉洛哥哥,我待姐姐不薄,为什么她要置我于死地?”
也就是在这天,礼颂的案件和舒太妃薨了的案件,两起案件不得不合并在一起,移交给慎刑司一个国师的心腹慎重处理。朝中大臣们也真是会给嘉洛找台阶下,一句前方还有军机要处理,此乃后宫事宜,恐陛下受妖女蒙蔽,臣等愿尽全力分忧便堂而皇之地接手了这起合并后的案件。
天牢里的刑具一套一套挨下来的青青就是死不改口,在一口咬定是我加害礼颂外还坚称是我直接害死舒太妃的,从最先的听闻我们起争执改成亲眼看到我与舒太妃争吵。
那时的我哭笑不得,可心里没有半点恨意。如果我能去冥界走一趟的话,我一定把我的所见所闻如实告知给舒太妃听,也让她一路走得安心,莫要牵挂。
或许这是我的劫,也是嘉洛的劫吧。
命运如此我也该欣然接受,那段时间的我反而有理由让自己过得更加踏实了。
我安静地等待着命运的安排,安静地等着有一天终要离嘉洛而去,等待着即将落在我头上的灾难,也等着嘉洛来找我的那一天该是怎么样的。
我想过种种结果,也想过无数种分离时的场面,想过别人该是怎么看我。我也单纯地想着,如果我能替嘉洛挡掉这一劫的话,那么他的劫难就都落在我头让吧。
那时的我应该相当伟大吧,因为我伟大地以为,即便我不能守在他身边,可我还希望他能过得比我好。
可我愚蠢就愚蠢在这里,我在为我自己安排好一切的时候,事情却不是这样发展。
那天夜里,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我被一阵破门而入的声音惊醒了。一向都睡得很浅的我倏地睁开眼,看到一个穿着夜行装,身材健美得无从挑剔的男子大汗淋漓地站在我的床前,俯着头深沉地凝视着我。他看我的眼神仿佛是在害怕自己挚爱的宝贝被别人剥夺时的心疼和紧张。
我想我永生都不会忘记那一夜的。
嘉洛,他来了。
我真的想过无数种与他相遇的场景,也想过无数句台词与他告别,可当他真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如同全身都被点了穴位般,浑身动弹不得,只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将他精致的五官深深地烙进我的脑海里。这样无论过了几个转世,我都不会因错过他轮回时的容颜而将他遗忘在茫茫的人海中。
当他一把把我拥入怀中时,当两个人身上无数块的骨头碰撞在一起发出扭曲的撞击声后带来的疼痛时,我的眼泪才落了下来。
“阿昙。”
他抚摸着我的头发,不停地叫着我的名字,呜咽的声音像是洪水泛滥时的河堤,一点点把我淹没吞噬。
我咬了咬下唇,不断地拍打着他的后背,多日来的委屈,心酸,愤恨,惶恐,种种都在此刻发泄在他身上。耳边传来的声响和唇上的疼在明白地告诉我,这一切不是梦。
这个总在梦醒时分扰乱我神经的人终于出现了,打乱了我的步伐后居然还以受害者的姿态出现在我面前,我有多恨就有多爱。
不过寥寥数日未见,可我却感觉我们分离了好多年。
“阿昙,你听我说,你先跟着嬷嬷走,这里的一切交给我来打点。三个月,哦不,不用三个月,两个月后我就来接你,好不好?”
他松开了我,说话的口气焦急又混乱。我借着月光,看见了他额头上如水晶般透明的汗滴。他的眼睛紧张地抓着我,仿佛要跟随我转动的瞳孔进入我的思维里,唯恐我下一秒就拒绝他的安排。
“好不好?”
嘉洛见我不回答再次问我,这次则是有些烦躁地晃动着我的身体,被甩得如稻草的我这才大梦初醒般迷蒙地看着他。
三个月,又是三个月。
我记得他要离开和应城来到其乐城时也是这样跟我说的,给的期限也是一模一样的。
三个月是什么概念?
这时嬷嬷急急忙忙地跑进来,看到嘉洛都不行礼了,直接跑到我们旁边,焦急地说:“陛下,都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
嘉洛没有理她,又一次把我揽入怀中,他胸口强劲的心跳声让我心安又眷念。他修长的食指抬起我的脸,我对上了他那双泛着水雾的瞳孔,一滴灼热的泪珠从我的眼眶滚落了下来。当它划过我的鼻翼滚到我的唇边时,我以为我能尝到咸咸的味道,却尝到了一股酸涩中带着苦味的吻,如同堕落时的无所畏惧。深沉的吮吸后,他还是放开了我。
“等着我去接你。”
我看见他也红着眼看我。
我不知道又一个三个月对我们来说将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将发生什么,我只麻木地点点头,后知后觉地接受一个事实,今夜发生的一切都是事先设定好的,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
从前的我以为我与嘉洛将是此生不复相见的一场离别,不曾想,他不允许我离开他的身边半步,更不许有人伤害我一分一毫,为此他可以变得狠戾而残暴。
当嬷嬷和沉花带着我坐上预先准备好的马车后,我回头看了眼这个囚禁了嘉洛一生的围墙,仿佛看见了一片橘红的火光照亮了夜的天空,光明中带着一种木头燃烧时浓郁的气味和焦急的呐喊声。
嬷嬷赶紧把我的脑袋别了过来,沉花立刻用手掌蒙住了我的眼睛。我感觉一阵头晕,感觉一阵阵的恶心,我想哭却发现我的身体正逐渐坠落,迎接我的是地狱吗?
我不知道嘉洛给我安排了一个怎样的去处,也不知道这次护送我们离开的还是不是宋慈,我只觉得自己怯弱得近乎卑劣。
我恨,恨自己为什么离不开他而有杀了自己的想法。
马车带着我们三人越行越快,越行越远,从漆黑的夜幕行到了深蓝的天空下,然后我又看到了一片橘红的天空。启明星升起,天空之下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山脉。
空中,我仿佛又听见了凄凉的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