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旗开得胜 (第3/3页)
宋慈机械地说着,我的心却忐忑不安,一个士卒怕我冒失赶紧上来补充了一句:“姑娘莫急,我们又打胜仗了……”
士卒兴奋地说到一半就被宋慈一个眼神给吓得退到几步之外。虽说是这样,可我的心却一直悬空着。
我从来没这么怕过,害怕他有个意外,却也为自己时时刻刻为他提心吊胆而难受。我祈祷着我放在他身上的破魂梭能保他不受伤害。心烦意乱的我开始在营帐外来回踱步,这时我听见帐内传来十味的嘶喊声,带着沙哑的哭泣声。
“石昙!如果今夜大家相安无事,你能不能救他一命?”
“石昙!”
“石昙!你能不能救他一命?”
嘶吼声一声又一声,像野兽歇斯底里的咆哮声,到后面声音逐渐小了,再后面就没有了,守在帐外的宋慈神情复杂地看着我。
我走进营帐内,看见十味跪坐在地上,红着一双眼睛看我,绝望像嗜血的蚂蚁,已经爬满了他的眼睛,希望在他眼里就像暴风里的火光。他抱着陶罐的手颤抖得厉害,在看到我折回来后,眼里的希望之火“扑哧扑哧”地闪动了几下。
“你会救他吗?”
他呆滞地看着我,反反复复地问我,喃喃自语地说着,像陷入梦魇时的痛苦挣扎。看着他卑微得如同一颗踩在脚底下的尘埃,想着自己何尝不也是这样。
我想救他。
这个念头一直都存在我的潜意识里,可却有一个斩钉绝铁的声音不断地否定我。
时间过得好慢,十味近乎痴傻地看着我,像在看一位让他痛彻心扉的爱人,我却逐渐失了判断力。
“我不会救他的。”
脑海里有一个笑得狰狞的魔鬼替我回了他,当我在听到这个陌生冰冷的声音后,我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被弯刀捅出了一道很深的口子,隐隐作痛。
我是一个无比虚伪的人,这边杀着人舔着血,那边还在悲天悯人地说着正义之道。
“石昙!”
十味愤恨地看着我,嘴角的笑容像铺天盖地的潮水在他惨白的脸上奔涌,他嘶吼着喊出我的名字,他的声音脆弱无力,像奄奄一息的生命。
我能感觉到我的身体也颤抖得厉害,有一滴眼泪仿佛在顷刻间被逼到了眼角,我努力地眨了眨眼睛想把它逼出来,可却无济于事。
我想亡羊补牢地说句,我救吧,可十味已经带着鬼娃没了踪影。有种杀了人的悔恨和恐惧在我心头弥漫,各种复杂的情绪在脑海里撕扯。我愣愣地坐在床前,仿佛看到山谷内的月光都是红色的,四周忽然死一般的寂静,刚刚的震破耳膜的吵杂似乎从来都不曾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嘉洛回来了,那时天已经快亮了。他一进来就带来了令我作呕的味道,所以当他抱着我的时候,我突然恶心地厉害,推开他,扶着肚子一个劲的干呕。
嘉洛揽着我,轻轻地抚着我的背,一面心疼地看着我,一面把宋慈喊了进来,命他去把城里最好的郎中都叫过来。我连忙喊住了宋慈,告诉嘉洛,我不碍事的,在我的坚持下他也只能作罢了。
这一战距离上一次两军正面交锋过去仅仅不到五天,数百公里外的百姓闻之无不沸腾,奔走相告,难掩内心的激动。嘉洛过后再次整饬军纪,重修法令,全军饬备,严格贯彻命令。
后来的史书是这样记载这段历史的:燕王亲率大军连夜越过柳沙谷对虞国发起突袭,内紧外松,时刻处于戒严状态的虞国军队早有防备。在燕国军队翻过柳沙谷后,李及岸率领数万名弓箭手及精兵埋伏在山谷内,断了燕国的退路,来了个里应外合。腹背受敌的燕国军队在经历了数个时辰的浴血奋战后没能等来陈国的援军,已是四面楚歌的燕国军队终究难逃惨败的命运。为求活命的燕王最后率领一支残部杀出了一条血路,一路杀到了柳沙谷外,以活人做盾,死人铺桥的惨痛代价杀出柳沙谷,躲进了天芒山,燕国大败,虞国军队未对其穷追猛打。
也有历史是这样记载的:当时燕王已被虞国重兵围困住,斩杀犹如同郎中取物,虞国国君几番劝降,燕王拒不受降,更不愿意奉虞国为中央政权。因虞国国君重在收拢人心,平息两国近百年来的战火,结秦晋之好,故撤去埋伏在山谷内的精兵良将,有意放之。
也正是这一战为往后虞国平复燕国,燕国成为虞国的附属国,年年纳贡,两国频繁的经济文化往来埋下了重要的伏笔。
后来在很多酒楼甚至勾栏里都能听到很多人绘声绘色地说起这场战役,他们的眼里还闪着骄傲的泪光。
也就在那夜之后,我再也没见过十味了,嘉洛也问过宋慈是否知道十味的下落。宋慈三缄其口,硬是没把那夜十味过来找我的事告诉嘉洛。
宋慈说,十味毕竟是过惯了闲云野鹤生活的高士,或许已经跑到别的地方游玩去了,嘉洛也没派人去找,由着他去了。
往后的几天燕国再无动静,也不知何时外头流言四起,说燕王率大军偷袭虞国的那天晚上,陈王非但没派援军相救,更是躺在锦幄内美女在怀,欣赏着曼妙的舞姿,激越的箜篌声唱了一晚上的隔岸观火,乐师们的手甚至弹出了一道道浅浅的血印。惨败的燕王听闻后失声痛哭后愤而大怒,陈国被孤立。
四天后嘉洛班师回朝,留了李及岸及数十万名将士留守柳沙谷,宋慈一同回京。也就是在回京的那天,消失多日的十味出现了,他笑着看我,一脸的意味深长。嘉洛本想随了他的心愿,让他就在柳沙谷,不想十味改了主意,他不留在柳沙谷了,跪求嘉洛能带他一同回京,侍奉左右,效犬马之劳。
不同的是,这次我看不到鬼娃了,一想到鬼娃可能因为我的冷漠而魂飞魄散时,我的心好像踩空了般,悬在一条吊绳上,有种酸涩的滋味慢慢涌上心头。
十味当着嘉洛的面眯起细长的眼睛,颇有意味地问我:“我与陛下一同回京,姑娘是否愿意?”
周围的空气突然变得十分紧张,我的脑袋转得飞快,琢磨着他这样做的意图。我本想阻止十味与我们一同回去,可转念一想,如果他留在柳沙谷未必是好事,一起回其乐城也好,在我眼皮底下想来他也不敢怎么样,我能时时盯着他也好,便没反对了。
“我没意见。”
嘉洛见我没意见就允了,十味和宋慈同我们一起回其乐城。
那日中午嘉洛只带了一小支精兵就踏上了回其乐城的路,李及岸送到关隘下,漫天风沙中,持着长戈的士卒跪成一片,跪成了永恒的陶俑,道路两边满是欢送的百姓。
嘉洛将并给了李及岸一个非重大决策可自行裁决的权利,同时还有一块免死金牌。
回其乐城的那天正是嘉洛出征柳沙谷的第一个月零十八天。
我回头深深看了一眼这个贫瘠的城镇,满城的百姓挥手相送,我仿佛看到了一个正在崛起的繁华。百年后的永宁镇已经是虞国与燕国经贸往来的重要关口了,门庭若市的商铺早已没了当年的破败。
现在正是桃花凋落,新桃俏枝头的季节,等我们走过麻杆河,抵达其乐城时,我就有桃花酿可以喝了。
只是回其乐城的路上我总提心吊胆的,崩着一条神经,每时每刻都紧盯着十味,最怕他不小心又在我眼前消失,不过这一路走得平安无事,连一只拦路的猴子都没看到。
这天晚上嘉洛对我说:“阿昙,明日到了麻杆河你就能看到其乐树开花了。”
我这才猛然想起,现在是四月了,其乐花开在人间的四月天,开在清明前后。不过我突然觉得好笑,看什么其乐花呢,眼下就跟着一个其乐树树精呢,怎么赶也赶不走。
天上繁星点点,溪上草间忽然漂浮出灵动的光芒,像雨像烟。无数只萤火虫闪着暖暖的星光,好像一伸手就能抓到一把,与天上的星星显得相得益彰。
嘉洛伸手抓了一把萤火虫,一点一点的星光在他手心里闪耀着。我转过头,看见他凝视着我,一松手,无数只萤火虫从他的手心里飞出,像一面纱灯飘在我们之间。
这样的夜,微风,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