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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白骨埋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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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 白骨埋沙 (第3/3页)



    “至少现在我撑得住虞国的半边天。”

    我自负地说出这话。

    走出铁牢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应该一向自视过高吧,所以才会声厉内荏地与我说话,说到底不过也是掩饰他内心的恐惧和惊慌罢了。在我看他一眼时,我看到他的演技算盘崩溃了,跌坐在地上。一双眼睛像被剜去一般,留下一对空荡荡的眼眶。

    这是我最后一次认真看一眼他的脸了,绝望和妄想冲撞,理想在现实中艰难地寻求一棵稻草。他现在眼里看到的是什么,是草原上奔腾的千军万马吗?

    一样的血液流淌不一样的人性。

    他是嘉洛的兄长,我本以为兄弟间应该是兄恭弟谦的,原来是我太天真了。

    宋慈送我出地牢时,我问他,弘治也是带着兵马来的,你们是如何擒的他。宋慈说,姑娘看过月下草掩白骨是何等的凄惨吗?我说,未曾见过。可有一阵寒气从脊背爬上来,手足冰冷一片。

    他说,“姑娘可知哀兵必胜的道理?城外的林子里埋着无数的白骨,贵的贱的,敌的友的,到最后都挖了一个坑一起埋了。为了活着的人,这天下,不反也得反。我见姑娘也不是拘礼之人便和姑娘坦白了,公子是我们的核心,将来也会是天下的重心,在下恳求姑娘不要带他走。”

    那一夜我没再去嘉洛的寝殿而是回了自己的寝室。我回去的时候沉花正巧不在,我把屋子里外的烛火一盏一盏地吹灭了,让自己深陷在黑暗之中。

    我打开窗户让深秋的夜风吹进来,笔直地躺在床上,脑海里回想起白日里看到的面孔,一张张绝望中挣扎得扭曲的脸,想起宋慈说的草掩白骨。何等残忍的事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缠绵呢?

    黑夜真好,我可以把自己完全放空,我可以任由我的思绪把我的面部表情变得丰富。沉花跑到我床边,举着一盏灯笼看我的脸,好似不相信我就躺在床上一般。我别过头去不让她看,却听到她在一旁哭。

    “姑娘,刚刚公子在昏迷中反复地喊着姑娘的名字,宋将军叫姑娘赶紧过去看看呢。”

    “他死不了,我就不过去了。”

    我想我的声音沉花应该听不见吧,因为连我都听得模糊。

    “姑娘这是何苦呢,前些日子你日夜守在公子身边寸步不离的,怎么到他快醒来的时候反而自己躲起来了呢?”

    “你出去。”

    沉花好像没听到,我加大了嗓门再说一遍:“你出去。”

    她执拗地往旁边一站,不听,像倔强的蜗牛,最后我还是把她赶出去了。

    夜深凄凉,我好像听到草原上无数条哀魂在哭泣,好像听到窗外传来东煌的萧声,是呜咽的吹奏声,若非悲悯之人怎么把黑夜吹得让人泫然欲泣呢?我转头看天,月亮像一张初生婴儿的脸挂在天边,我伸手好似已经将它捧在手心。

    今日是月圆呢。

    东煌的脸在我眼前幻化成形,欣长的身子迷蒙中看来如此醉人。我长叹了一口气,我的修为终究不如之前了,灵台也不似从前清明了竟然会出现幻觉。我闭上眼想佯装沉睡,可耳边听到他没有任何情感的声音,骤然睁开眼看到的是他那张没表情的脸,对上那双冰山般的眼睛。

    “小妹可有一件东西遗留在姑娘这边?”

    他问,我这才知道不是幻觉,我倏地从床上坐起来,一脸凌厉地看他。

    好,来得正好。我还打算明日过去找他来着,看样子无需费那趟功夫了。他欠嘉洛的就在现在一并还了吧。

    我取出破魂梭在指尖幻化成一把利剑注上我全身的灵力抵着他的喉咙,剑在手中游走,从他的喉咙游到他的心脏,像女子调情的手指。

    “来的正好,嘉洛的命,城外将士们的命,你今天就一次偿还了吧。”

    只见他面不改色,淡淡地说:“嘉洛的命是我害的,我还。城外将士们的性命不是我们狼族所害,这点我不能承认。”

    “若非你们狼族谁人有那本事,谁人会那么残忍?”

    “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做的事我不会推脱,如果不是我做的事姑娘非要强加在我身上,我有百口也是难辨。”

    “好。”我冷冷一笑,“如果你能受我一剑,我两的恩怨也就了了,以后相见我肯定不会为难你。”

    东煌两眼一闭,月光打在他脸上呈现出朦朦胧胧的妖艳美,“悉听尊便。还请姑娘过后能奉还小妹所留之物。”

    我不由分说抬剑刺入他的胸口,离他心脏最近的地方,加注了我十成的功力。我曾用破魂梭要了很多鬼怪的命,却不曾用它杀过仙界之人。这一剑没入,我好像听到了屠夫切肉的声音,如此切切。我想起曾有一只修行千年的蛇妖死在我破魂梭下时跟我说的话。他说,圣女,杀人是会上瘾的,因为血流的声音比那淙淙的山泉流水更好听。

    东煌一口嫣红的血从凉薄的嘴唇喷出,溅在他白色的领口上,晕染开来,像女子胭脂的红,透着月光,更美更妖艳了。我一用力将剑从他胸口抽出,他抬起头,眼色复杂地看着我,嘴角撅起一丝自嘲的笑。鲜血从伤口处源源不断地冒出来,这让我想起了氤氲的温泉水。

    怎么他今夜看着那么妖?

    “我已受姑娘一剑,请姑娘信守承诺交出小妹之物。”

    东煌的修行果然了得,我平常用破魂梭斩杀鬼怪都只用三成的内力就足够使其一命呜呼了,即便有修为高的通常都是连站都站不稳的,就算勉强站住了也是直不起腰的。而他受了我十层的内力仍神色不改,站也站得挺踏实,这倒是第一次碰见。

    后来他曾问过我,为他你竟下如此狠手,要将我置于死地?

    我取出铭樟的黑石子给他。会吸人魂魄的东西我本身就很不待见,总想着找个时间还给铭樟,既然东煌都主动找上门要来了,岂有不还的道理?

    东煌双手接过,捧在手里的样子好像捧着一条生命般珍重。铭樟跟我说,她是在忘川河边捡的它,现在我看东煌这神情倒有些怀疑了。我跟东煌说,欠他们狼族的燕归玉我一定会找到奉还,请他们高抬贵手不要伤及无辜。东煌冷冷一笑,笑得十分冷清悲凉,找到了也无用了,姑娘要是跟它有缘能找到就留在身边吧。

    我胸口一阵闷响,像有什么东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压了下来,压得我有点喘不过气。我问他,铭樟呢,铭樟用得着。

    “小妹早已赴黄泉了,小妹生前要我找姑娘要回这块石头,她要带着它带到来生。”

    “她可有留话给我?”

    我的脑袋顿时一阵眩晕,心脏被一块沉重的石头死死地压住了,连跳动都变得困难了。我不知别人所说的心病是何病,现在看来大抵就是这样吧。

    铭樟夜里从我窗口跳进来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怎么她就不辞而别了呢?她应该知道我不会因为他哥哥而迁怒于她的,为何连句道别的话也没?

    “小妹没话留给你。可她在姑娘的窗外等了姑娘三夜,姑娘为何不见?”

    东煌把话说得简单不加修辞,我的心一阵刺痛,好像被锯齿的树叶划破了一道伤口,初时不会觉得疼痛,可见到鲜血冒出来的时候,阵痛就来得淋漓了。

    “我不知姑娘是如此心狠之人,竟还希望姑娘能摒弃前嫌待小妹一如既往的怜惜,是我妄想了。”

    “她什么时候走的?”

    我问,努力控制自己重心不稳的身体。

    “今早,姑娘就无需去送了。”

    窗前的月光照亮我的床榻,地上落下一片血迹瞬间吸引了一群噬血的蚂蚁围成一团舔舐。灵族的血液带着春天花开时的清香,艳丽又含了□□的剧毒。再见时,已是数条断肠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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