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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冬(四) (第1/3页)
在城市近郊,那片墓地静悄悄的躺在山谷之中。
天气已经相当寒冷了。冬日的风穿过了山谷,发出尖细而悠长的啸声。所有的树木几乎都落光了叶子,只有树梢上挑着的几片干枯的残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墓地上碑石林立,淡淡的阳光斜斜地照射在墓碑上。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声响。这不是扫墓的季节,死亡之后的人物很容被人遗忘。这儿没有车声人声,没有灯光烛光,只有属于死亡的寂静和寥落。
含霜默默地伫立在一座普通的坟墓前,已经站了整整两个小时了。今天是江岸的“百日”,已经一百天了,她才第一次来这里探望江岸。一百天是一个什么概念,她不清楚。对她来说,这一百天,似乎比一百个世纪还要长久。她凝视着那个汉白玉墓碑。墓碑正面没有过分的雕琢和装饰,也没有繁琐的虚词和赞扬,只有一张江岸的彩色照片,和几行简单的字:“江岸先生之墓。生于1964年,卒于1999年,享年三十五岁。”
三十五岁!多么年轻!正是风华正茂的岁月,正是一个男人创业的最佳年龄!怎么就奄然而逝?怎么就飘落凋零?含霜注视着墓碑上的照片。照片上的江岸依然微笑着,目光宁静温柔。这微笑,这目光,都是含霜熟悉的。江岸一生经受了无数坎坷痛苦,但含霜却不记得他什么时候掉过眼泪。他的唇边,总是挂着淡淡的微笑——一种特殊的,永远不能被任何苦难埋没的笑。含霜猛的打了个哆嗦。这句话不是她总结出来的,而是江岸写在日记上的,是用来形容另一个女人的微笑的。哦,也许,只有同样用心品尝着“苦茶”的人,才能拥有这样的微笑。而她,不属于这样的人。含霜觉得心中隐隐作痛,某种难言的凄苦把她捉住了。她再凝望照片上的江岸,忽然间,就觉得那个微笑着的男人,已经距离她很遥远很遥远了。
一阵寒风刮了起来,带来一阵难以抵挡的寒意。含霜下意识地把大衣裹紧了一些。她看着墓碑下的那个底座,一时间竟有些恍惚。她不敢相信,这个方寸大小的底座下,竟埋葬着那个她认识了三十余年,并共同生活了十年的丈夫的骨灰。不,不仅仅是他的骨灰,还有那个女人的手稿,那篇在江岸心里“出版”了的文章……
两滴又圆又大的泪珠,从含霜的眼角慢慢地滚出来。她的目光投射到墓碑前那个小小的石头花瓶上。那里,插着一束名贵的紫罗兰。这是含霜带来的。本来,她想带来一束熏衣草,可是跑遍了花店,却没有人在冬天培育这种并没有什么观赏价值的花卉。于是,她只好选择了紫罗兰。好在紫罗兰也是紫色的。江岸一直钟爱着紫色,和叶葭一样。他说,紫色代表高贵也代表痛苦。如今,含霜终于明白了,他,还有那个叶葭,都是高贵的,也都是痛苦的。也许,真正的高贵总是和痛苦结伴而来。一个人选择了高贵,就必须承受痛苦。他们深深地知道这一点,因此,在受尽了种种痛苦之后,他们还毅然坚守着那份稀有的高贵,坚守着属于高贵的一切东西,包括那份沉重的责任,和那份纯洁而凄美的爱……
哦,江岸,你现在在哪里?你是否已经变成一只蝴蝶,去寻找梦中的那片熏衣草了呢?
没有人回答,四周依然空旷无人,寂静如死。含霜默默的站着,忘了空间,也忘了时间。
小径上遍布的枯叶被寒风卷起,在地上打着旋。墓碑的碑身和底座上,也落了不少枯叶。含霜俯下身来,一片片地摘去那些落叶。她是那样用心,就像是一个温柔的妻子,在细心照顾自己的丈夫。她已经太习惯接受江岸的照顾,却从来没有这样照顾过他。而现在,长眠于地下的江岸,能感受到这份迟来的关怀吗?
前面的落叶清理干净了,含霜又绕到了墓碑的后面。后面的底座上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落叶。含霜伸出手去,想轻轻拂掉这层落叶。可是,手刚伸出一半就停住了。她吃惊地发现,墓碑的背后,竟刻着这样两行端正挺健的字:“他用生命书写了责任,他用灵魂诠释了爱情。”
含霜把拳头伸进了嘴里,用牙齿紧咬住自己。有那么一段时间,她觉得自己的血液已经僵住了。然后,她双腿一软,就在那墓碑前跪了下来。她用颤抖的双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摩着这十八个字。责任?爱情?责任是属于生命的,爱情却是属于灵魂的。江岸用生命去完成了责任,但他的灵魂,一直没有停止去爱。生命可以终结,灵魂却永远不灭!而她,只得到了江岸的生命,如今,这个生命已经消失,江岸,还属于她吗?
一股苦涩的情绪逐渐从含霜胃部向上升,不断的蔓延扩大……她把额头抵在那冰冷的墓碑上,冷气由墓碑上直传到她的心底。她辗转地、痛苦地摇着头,低低地说:“江岸,我不再缠着你了。你已经把生命还给了我,现在,你自由了,永远自由了。”
墓碑冷冷冰冰,坟场上空空旷旷,只有风穿过树隙的低鸣,迎合着她的声音。包围着她的,还是冷清,凄凉,和死一般的寂静。在这个没有生命的墓地中,她似乎已经找不到那个失落的自己。
黄昏来临了,远处的山坳中,一轮落日正缓缓地下坠。夕阳苍凉地照着死气沉沉的墓地,照着挑着残叶的树梢,照着那些冷冰冰的墓碑。含霜慢慢拂去底座上的落叶,然后直起了身。突然,她像触电般的呆住了。在墓碑的那一头,她看见了一个穿紫色衣服的女人。
没错,站在墓碑前面的,正是叶葭。她依然一身紫色的打扮:深紫色的大衣和长裤,颈上系了一条浅紫色的围巾。她空着双手,没有带任何祭祀的东西。她望着含霜,脸上也写满了惊讶和震动。她什么时候来的?不知道。大概在含霜跪下之后吧。含霜木然的站着,一时间不能思想也不能移动了。命运,真是个古怪的东西,两个陌生的,却和江岸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女人,终于在江岸的墓碑前,第一次面对面地相遇了。
又是一阵风,带着寒冷和萧索扑面而来,掀起了含霜的大衣,卷起了叶葭的围巾。两个女人对此似乎浑然不觉,只是隔着墓碑彼此凝视,彼此打量,彼此衡量着。语言已经是多余的了,凭着女人的直觉,她们已经在交换的目光中,探测出了彼此的身份,也知道了她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秘密需要保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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