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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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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冬(二) (第3/3页)

才这样说的吧。”

    “同情?天!”佟松磊长叹一声,他小心地捧起那枝带露的红玫瑰,递到含霜面前,“如果我仅仅是同情,这朵红玫瑰能送了整整十四年吗?难道十四年前,我就开始‘同情’你了吗?含霜!”他慢慢地掰开了含霜的手指,把红玫瑰放到她的手心里,又热烈地握住了她的手,“我爱你!”他说着,眼眶湿润着,“这是我埋藏了十四年而没有说出的话。江岸说这三个字是最神圣的。很惭愧,我并没有为你守住这三个字。我还对另一个女人说过。可是我发誓,惟有这一次是真心的,是……”他突然说不下去了。他凝视着含霜,嘴唇无法控制地颤抖着,眼底的雾气在加重。他吸着气,拼命忍着泪水。“哦,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让我掉过泪,可是,”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他用带泪的眸子凝视着含霜,再次迸出了那三个字,“我爱你!”

    一股泪浪猛的往含霜眼眶里冲去。她睁大眼睛,泪珠从她的眼角涔涔而落,她望着佟松磊,透过那层泪雾,直直的望着他。哦,她看到了,尽管蒙着泪,佟松磊的眼睛里,依然燃烧着一团火焰,燃烧着一种疯狂的激情!哦,那是激情,是她渴望已久的激情。她曾在江岸的眼睛里看到过这种激情,只是,他的激情是为另一个女子而燃烧的。而眼前这个男子,他的激情却是为她燃烧!只为她燃烧!含霜那被泪水浸透的眸子更大更亮了,她微张着嘴,嘴唇颤抖着,良久都发不出声音。然后,一层热浪就冲进了她的眼眶,模糊了她的视线,佟松磊的脸,成了水雾中的影子,只有那充满激情的目光,依然穿透迷离的泪水,在烧灼着她的心。突然,她一咬牙,激烈地、沉痛地、悲哀地。爆发般地喊出一句话:“松磊,当年为我和野孩子们打架的,为什么不是你?”

    佟松磊的心一阵绞痛。他紧咬着嘴唇,牙齿深深地陷进肉里。一股复杂的,难言的情绪充斥了他的胸膛。他小心地捧着含霜的脸,极力平息着心中深深的颤栗和悸动。“含霜,”片刻后,他终于开口了,嘴唇上留下两排深深的齿痕,“我知道你忘不了江岸。我和你一样,也忘不了他。十六年来,他一直是我肝胆相照的朋友,是我的兄弟、亲人、和偶像!我尊敬他,喜欢他,信服他,崇拜他。我敢说,失去了他,我和你一样痛苦。如果上天允许,我宁愿用自己的命,换回他的命。可是,江岸是一棵参天大树,他太高太高,高得让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们只能仰望。他可以庇护你,照顾你,让你的藤蔓缠绕在他的身上。但你永远不可能爬到他的高度。他对你来说,永远是可望而不可及的。而我,只是一棵普通的松树。我不伟岸,也不高大,但我足可以保护和照顾我喜爱的藤,给她一片宁静而温馨的绿荫。而且,她可以攀缘到和我一样的高度。这样,她就可以更了解我,更贴近我。我们会拥有一份真实的幸福和快乐。虽然我们平凡,但平凡自有平凡的美丽。‘百丈托远松,缠绵成一家。’含霜!”他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热烈地,激动地,发自肺腑地说,“让我保护着你,照顾着你吧!让我们‘缠绵成一家’吧。这也是江岸的心愿!我不能保证给予你一切,但最起码能保证给予你爱情!这,是江岸永远无法给予你的。”

    含霜轻轻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佟松磊这番充满激情的话,反而让她冷静下来。“松磊,”她的声音平静而忧郁,“我们怎么能‘缠绵成一家’呢?别忘了你还有个太太。”她的头脑中又闪过了乌梅的影子——那个美丽高傲而又纤细敏感的女人,“松磊,你的生命是属于她的。”

    “乌梅吗?我们离婚了。”佟松磊平静地说。

    “什么?”含霜吃惊得叫起来,“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就在江岸出事的那一天。我只告诉了江岸,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

    “那一天?”含霜恍惚了一下,“不!不可能!那一天下午,乌梅还到这里来看我呢!而且告诉我她已经……松磊,你不是也见到她了吗?”

    “那时我们已经离婚了。”佟松磊说,“我们办完离婚手续还不到三个小时。”

    “哦!”含霜深吸了一口气。她回忆起那天的乌梅,那冷漠而略带着伤感寥落的目光,若有所思又心不在焉的神情,还有那些当时似乎并不经意,现在想起来却颇有些含义的话,以及她和佟松磊相见时那份淡淡的尴尬……她开始相信这件事的真实性了。“松磊,为什么要离婚?难道是因为……”她突然停住了,脸上掠过一阵羞涩,下面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佟松磊颤动了一下。含霜居然因为他而羞涩!第一次因为他而羞涩!那双颊的嫣红再度牵扯了他心脏上的某根神经。“因为她有外遇了。”他淡淡地说,“承认这一点对于一个男人来说需要一点勇气。但这不能怪她。我从来没有爱过她。和她结婚,只是放弃爱你的一个手段。既然得不到那个最好的,和谁结婚不都是一样吗?刚结婚时,我也发誓要对她负责,给她一份所谓的‘幸福’。可是,我毕竟没有江岸那样伟大,当然她对我也没有你对江岸那样重要。我做不到没有爱而去宠爱和怜惜她,因此,这对她来说也是一桩不小的痛苦。于是,她开始到外面寻求这一切。当我发现的时候,她已经怀孕了……”

    “啊!原来……那孩子不是你的。”含霜脱口而出。她突然想起了乌梅那略带着苦涩的话:“他昨天就知道了,但并不像你那样兴奋,我想,他并不喜欢这个孩子。”

    “是的,孩子——是别人的。”佟松磊的脸上掠过一阵窘迫和难堪,他默默地点燃了一根烟,熟练地吐出一口烟圈,接著又吐出一口,烟雾把他包围住了。他的目光在烟雾中迷离而古怪,“乌梅坦率地向我承认了一切。当时,我几乎要揍那个男人,可是乌梅拼命地扑上去护住了他。她说:”你没有资格去揍他!因为你从来就没有像他那样爱护过我!心疼过我!你从来没有给我激情,给我爱抚,给我温柔和体贴,给我女人需要的一切!你给不起这一切,又有什么资格去揍能给我这些的男人呢?‘我当即就呆住了。我承认,我被她这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然后,我看到了那个男人凝视她的目光,那是一种燃烧的激情!能把心融化的激情!这样的目光,我从来没有给过她。是的,我既然给不起这一切,为什么还要空守着她的生命呢?我长叹了一声,转身而去。然后,我用最快的时间办妥了离婚手续。”

    含霜慢慢低下了头,沉思了半晌,才说:“松磊,你错了,乌梅爱你,爱得发疯。她从没爱过那个男人,从来没有。她给那个男人的,只有温柔而没有激情,她把所有的激情都奉献给了你,可是,却被你统统忽略掉了。”

    “是吗?”佟松磊有些怀疑,“我怎么没有发现?”

    “那是你从来没有在她身上用过一点心思。”含霜嚷了起来,“松磊,你知道吗?女人需要爱,也需要被爱。她们需要被关怀、体贴、抚慰,如果你不能给她,她就只好自己去寻找这一切了。

    “也许是吧,”佟松磊不在意地掐断了快要燃尽的烟蒂,“反正我们就这样离婚了。办完了离婚手续后,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了江岸,”佟松磊继续说着,“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约我到公司对面的小酒吧里喝两杯。那时已经是下午三点,我们一起走出办公大楼。就在过马路的时候,江岸看到了迎面走来的叶葭,两个人当时就怔在了那里。就在这时,一辆汽车直冲了过来……”

    含霜猝然咬住嘴唇!太多的巧合,巧合得让人心碎!她终于明白江岸为什么把自己托付给佟松磊了。他把一切都看得太透彻,也把一切安排得太明白了。

    “乌梅呢?”她低声问,“她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佟松磊坦白地承认,“江岸的葬礼她也参加了。葬礼结束后,她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我已经把自己的别墅,一半的存款,和出版社的一部分股权都给了她,可她什么都没有要。她说,她嫁给我,并不是贪图我的财产。她只带走了自己的衣物,还有我曾经送给她的礼物……”

    “你没有找过她吗?”

    “找过,但没有用心去找,”佟松磊坦率地说,“这些日子我太忙了。”

    含霜的心中,蓦然漾起了一丝微妙的酸楚与疼痛。她知道,江岸临终前,把自己一多半的股权交给了佟松磊。因此,在他去世后,佟松磊就已经是出版社的董事长了。在江岸非正常死亡的情况下,让他一个人独立支撑这样大的出版社,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些日子,好友的死亡、妻子的背叛,还有对自己的照顾……他怎样去经受一个又一个灾难性的打击?他挑着一副怎样的重担?他又怎样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呢?

    曙色渐渐染白了窗子,一线刚刚绽出的阳光,从玻璃窗外向内照射。逐渐越过了茶几,越过了沙发,在含霜和佟松磊的中间游移着。两人都吃了一惊,这才发现,他们居然谈了整整一个通宵。佟松磊看了看含霜苍白的脸和疲惫的双眸,咬了咬牙,忍住了太多要说的话。“含霜,”他温柔地说,“我回去了,你也该好好睡一觉了。”

    说完,他站起身,向外面走去。“等一等!”一直沉默不语的含霜突然叫了起来。

    “什么事?”佟松磊回过头来,眼里燃起了一线希望。

    含霜迅速走进了隔壁的卧室。不一会,她走了出来,手里捧着一件棕色的,厚厚的毛衣。

    “松磊,”她把毛衣递到佟松磊的面前,“天凉了,多穿点衣服。”

    佟松磊困惑地看着含霜:“这是……”

    “这是我给江岸织的唯一一件毛衣,”含霜平静地说,“本来想作为礼物,在结婚十周年那天送给他,谁知道他却……这件毛衣,他没有穿过一次,甚至不知道它的存在。今天,我把它送给了你。你和江岸身材差不多,上大学时就经常换着穿衣服,我想,这件毛衣穿在你身上,也会一样合身的。”

    佟松磊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燃起了一种稀有的激动和兴奋。他小心地接过毛衣,小心地抚摩着,脸上迸发出一种难以置信的狂喜。“含霜,你的意思是……”他问着,声音竟颤抖得厉害。

    “松磊,”含霜眼里含着泪,声音却清晰、稳定、而恳切,“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坦白的说,我今天的确被你深深打动了。我感谢你这些年来对我的深情,感谢你为我奉献的一切。你的表白,让我那颗曾经自卑自怨的心得到了巨大的安慰。最起码,我不再觉得自己渺小而可悲了。世界上,能有一个男人真正爱着我,真正为我燃烧着激情,甘愿为我奉献一切,我已经很满足了。可是,自从我认识江岸后,我已经把自己所有的情感都倾注在他的身上。直到刚才,我才真正明白,江岸虽然并不爱我,可我却一直在爱着他,无法自拔而又无可救药地爱着他。他是我目前唯一爱过并能够继续去爱的的男人。松磊,我不敢预测今后会怎样,也许我会给你更多的东西。可是现在,我把所有的情感都给了江岸,实在没有多余的东西可以给你。因此,目前我所能给你的,就只有这件毛衣了。”

    佟松磊静静地听着。他脸上的狂喜消失了,但并没有沮丧和失望。相反,一层坚定的,勇敢的,自信的光辉闪烁在他明亮的眼睛里。“含霜,”他的声音温柔而热烈,诚恳而真切,“你所能给我的,已经足够抵消我十四年的相思与苦恋,也足够点燃我心中的信心。我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你一定会给予我比今天还要丰厚的东西。我也请你记住,无论你是否给予我更多,我都永远——爱你!”

    一滴泪水终于沿着含霜的面颊缓缓地流下来。佟松磊轻轻地替她擦去这滴眼泪,然后向含霜挥挥手,转身欲走。“松磊!”含霜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再次叫住了他。

    “什么事?”

    “我记得,”含霜在努力地回忆着,“在医院里,江岸曾对叶葭悄悄眨了一下右眼,叶葭则对他点点头。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这,我可真不知道。”佟松磊困惑地摇摇头,“江岸没有和我提到过这个。这大概是他们之间的一个暗号吧——一个只有他们才能明白的暗示。”

    含霜有些失望。江岸死了,叶葭走了,她又到哪里去寻找答案呢?佟松磊怜惜地拂了拂含霜耳边的发丝,这个很平常的动作却让含霜哆嗦了一下。看到佟松磊惊愕的眼神,她有些愧疚:“对不起,这……是江岸习惯的动作。”

    佟松磊没有生气。相反,一个很特别的微笑浮上了他的嘴角。“我应该用自己的方式去‘爱’你,是不是?毕竟,爱和喜欢是不一样的。”他冲着含霜笑了笑,转身走出了客厅。那件毛衣,被他小心地抱着,紧紧地贴在胸口上。

    含霜站在那里,倾听着佟松磊的脚步声渐渐地消失在回廊的尽头。然后,她走到落地窗前,拉开了窗子,望着外面的景色。阳光并不强烈,仿佛被涂上了一层灰色。花园里堆积着落叶,所有的植物几乎都是光秃秃的。梧桐树的树梢上挂着昨夜的雨珠,似乎是残留的泪痕。没有风,但却有股抵挡不住的寒意。含霜裹紧了外套,低下头来,才发现手中还握着那枝鲜红的玫瑰,它在这一派肃杀的气氛中,是唯一的一点亮色。哦,黎明来了,冬天也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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