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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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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冬(二) (第1/3页)

    十分钟后,佟松磊坐在了含霜的客厅里。

    雨,真的下起来了,由小而大,由缓而急。没多久,窗玻璃就被敲得叮叮咚咚的乱响,无数细碎的雨珠,从玻璃上滑落下去。偶尔有一辆街车从窗外飞驰而过,在窗上投下了光影,那些光影照耀在雨珠上,把雨珠染成了一串串彩色的水晶球。

    含霜半倚在躺椅上,默默地注视着那个落地台灯,那台灯有个橘红的灯罩,她就望着那灯罩出神。佟松磊坐在沙发上,向前探着身子,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含霜的脸,嘴里却没有吐出一个字。好长一段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有钟摆发出的滴答滴答的声音,填补着寂静,也渲染着寂静。

    好久,含霜终于开口了:“她叫什么名字?”

    “叶葭。”佟松磊平静地吐出了两个字。

    “叶葭?”含霜用手抵着额头,似乎在努力地思索着什么,“我好象听过这个名字,她……是不是《苦茶》的作者?”

    “怎么?你读过这本书?”佟松磊有些吃惊。

    “读过,但……不太懂。”含霜坦白地说,“江岸经常读这本书,并在书上圈圈点点了好些地方。在我的记忆中,这本书好象不是你们出版社出版的。”

    佟松磊点点头:“叶葭的所有著作都不是我们出版社出版的,无论是学术著作,还是文学作品。”

    “这么说,她是一个作家?你不是说她是大学教师吗?”

    “她在大学就教授写作,偶尔也发表一些文学作品。”佟松磊解释道,“这个一个相当有个性的女作家,她一直坚持写自己愿意写的文章,而不是写别人愿意看的文章。她并不在乎文章是否发表,是否受欢迎,更不在乎销量多少,自己赚了多少稿费。可以说,她的文章功利性几乎为零,而且思想触及太深,一般人是看不懂的。所以她的书并不十分畅销,但却有固定的读者群,销量还是比较稳定的。”

    “她应该是这样的人。”含霜沉思着说,“我想起来了,我的一个朋友曾经和江岸探讨过这本书,而且还问江岸为什么不把这位女作家拉到自己的出版社来。我记得江岸只说了一句话:”她不是那种能‘拉’过来的人。‘”

    佟松磊感慨地叹了口气:“的确,这是一个相当独立的女人,尤其在精神上。”

    含霜沉默了。她想起《苦茶》中的一段话:“苦难,就是让我们在孤岛般的生活里,搜集着苦的感觉,捕捉着苦的情绪,然后把它们认认真真地煮成一杯茶。于是,那些困绕着我们的模糊不明的东西,就可以提炼成清晰可见的逻辑和超然的情感,变成茶中一缕带着苦涩的清香。如果能一口一口细细地品下去,我们的思想就会慢慢深刻,情感就会渐渐升华,而灵魂则得到一种持久的净化。”这段话曾被江岸反复圈点,因此含霜虽然似懂非懂,却印象至深。如今再次回想起来,她似乎有些懂了。“是的,她不会向你们出版社投稿的,”她感慨地说,“即使世界上只剩下这一家出版社。”

    “你错了。”佟松磊说,“我们出版社接到的第一份投稿,就是她的稿子。”

    “哦?”含霜有些吃惊,“什么稿子?”

    “一篇散文似的,题目叫《梦蝶》。”

    “出版了吗?”

    “没有。但江岸一直保存着,就锁在他办公室的保险柜里。江岸生前曾对我说过,如果他死了,一定把这篇稿子和他葬在一起。于是,我尊重了他的意见,把稿子和他一起火化并埋葬。”

    含霜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松磊,你读过这篇吗?还记得它的内容吗?”

    “读过。”佟松磊点点头,“写得很含蓄,但我和江岸都能很明显地看出,她叙述的,是他们之间的故事。我只记得的结尾是这样写的。”他凝神思索了片刻,然后缓缓地背出了这样一段话:“那么,就让我们各自坚守着那个梦吧。用细长坚韧的柔情和相思,层层缠绕起一个洁白浑圆的茧,然后蛰居在里面,把梦保持完整。虽然活得很苦,但心里不会黑暗。剩下的,就只有等待,等待……

    “会有那么一天的,我们都知道。

    “那时,所有的忍耐、孤寂、忧伤、失落、痛苦……都会化作遍地的繁花,装点着我们的相守。而已经用一生时光来还债的我们,会以生命为代价破茧而出,羽化成一双最美丽的彩蝶,飞向属于我们的那片熏衣草,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为了那美丽的瞬间,让我们在各自的红尘中,坚守着都市残存的浪漫与高贵,坚守着那个最初的承诺吧。”

    含霜嘴角的肌肉僵硬了一下,眼珠更黑更深更阴暗了。闭上了眼睛,她的头仰靠在沙发背上,泪珠浸湿了睫毛,润湿了面颊。她的耳边,似乎又传来了《梁祝》那纯净、幽婉而凄伤的旋律。天各一方的他们,却挽着“梁祝”的盟约生死相许,用一颗同频的心,倚着一支古曲的凄美,诠释着爱的真谛。这样的爱,怎能忘却?怎能斩断?怎能背叛?

    “松磊,你说错了,”含霜睁开眼睛,眼珠清亮如水雾里的寒星,语气里却带着抹淡淡的悲哀。“江岸已经把这篇稿子出版了——在自己的心里出版了。”

    佟松磊的眼里闪过一抹惊讶:“你说的对。我想,叶葭也是这个目的,否则她不会把稿子投到这里。”

    含霜深深地看了佟松磊一眼:“松磊,你知道一切,对吗?”

    “不敢说知道一切,但也知道得足够多。”佟松磊熟练地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吐出一圈烟雾。烟雾在房间里扩大、弥漫,“从西南回来后,江岸就向我讲述了这一切。那天,我们在一个小酒吧里一直坐到天亮。江岸始终没有掉一滴泪,实在讲述不下去了,他就埋头喝酒。那个晚上,他喝了太多的酒。如果故事再长一点的话,他能把酒吧里的酒全喝光。可是他的头脑却始终清醒。他说:”奇怪,这么多的酒精,居然都麻醉不了我的痛苦。‘”

    含霜又闭上了眼睛,两滴泪珠从眼眶中溢出来,沿颊滚落,跌碎在衣襟上。

    “他们是在江岸出走的那个暑假结识的吗?”等情绪平静一些后,含霜轻轻地问。

    “是。江岸当时住在一个高中同学的宿舍里。这个同学有一半时间都在野外勘测,因此对这件事并不十分清楚。”

    “‘0804’是什么意思?是叶葭的生日吗?”

    “不,是他们第一次相识的日子——8月4日。”

    含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真正烙在江岸记忆中的,是这个日子,这个他生命出现重大转折的日子。

    “含霜,”佟松磊恳切地说,“说实话,我从来不知道江岸有这么一个保险柜,更不知道他写了这些日记。那个密码,也是我猜测的。把这个猜测告诉你,实在是我的一步险棋。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这步棋是走对了,还是走错了。”

    “你走对了。”含霜低低地说,“最起码,你终于我让有一点点读懂了江岸。我终于知道,在我被幸福陶醉的时候,他却为缔造这种‘幸福’忍受了太多的痛苦。能让女人幸福的男人,这世上已经找不到几个了。何况,他是为自己不爱的女人全力打造着幸福。这样的男人,实在伟大。可惜,我没有福气得到他这颗伟大的心。我只是一根藤,一根死死缠住他生命的藤。”

    佟松磊几乎用一种新奇的目光打量着她:“含霜,你这样说也是不公平的。江岸决没有把你当成负担。如果不是对你有深厚的情感,他肯定不会如此宠爱、照顾、呵护着你。他曾对我说你是美好的,是值得他去珍惜和爱护的,他一生最对不住你的地方,就是无法给你真正的爱情。所以他说,既然不能给你爱情,就给你幸福吧,最起码,他要让你觉得自己很幸福。”

    含霜的嘴角浮起一个苍凉的笑:“记得有人说过,女人幸福在于:他真的爱我;男人幸福在于:她值得我爱。我并不是值得他去爱的人,所以他也并不真的爱我。既然不是‘真的爱我’,又何谈幸福呢?那些所谓的‘幸福’,只不过是一种自我陶醉罢了。就像江岸说的那样,我只是‘觉得’自己很幸福。”

    佟松磊深深地看着她:“含霜,你恨叶葭吗?”

    含霜摇摇头:“你也许不信,我现在连嫉妒的感觉都没有了。她太优秀了,优秀得一般人难以企及,大概只有江岸能和她站在同一高度。可惜,优秀总伴随着痛苦。我打赌她在这十年中也活得很苦。他们两个人十年的岁月,都没有我过得‘幸福’。为了不伤害我,他们两人竟双双放弃了自己的幸福,我还有什么资格去‘嫉妒’她呢?”

    “她并不完全为你,她还为了她的丈夫。”

    “对了,她的丈夫。”含霜眼里有一抹凄然,声音酸楚而苦涩:“我敢说她的丈夫也一定很‘幸福’,只要他始终被蒙在鼓里。用两个人真正的幸福,去换取另外两个人所谓的‘幸福’,这样做,真的很值得吗?”

    “含霜,”佟松磊的声音温柔而诚挚,“江岸并不仅仅是因为你和叶葭的丈夫,才决定割舍这断情缘的。他们的割舍,更重要的是要保持这份爱情的纯洁。江岸太重视灵魂的洁净了,一切东西,哪怕染上一点点的污浊,他都拒绝接受。”

    含霜点点头。江岸的日记中,也阐述过类似的观点。“我终于知道了,”她的声音严肃而虔诚,“江岸是一个心怀热烈理想,追求完美的人,而且一生都没有松弛下来。记得一本书上说,一个理想主义者,也许他的人生注定要比别人付出更多的辛苦,因为在追求理想的过程中,他会有很多的现实问题不得不去面对。可是,他的人生意义也许在追求的过程中已经得到了体验。其实,江岸就是这样,那些难以忍受的苦难不但没有让他屈服,反而都被他坚定的意志磨碎了。因为追求完美,他注定孤独,注定不被理解,可是他却没有妥协,而宁愿一个人迎接着扑面而来的冷风,走向了信仰的高原。”

    佟松磊几乎是热烈地喊了起来:“含霜,你终于明白了这些,终于明白了!如果江岸知道……”他咽下了后半句话,却无法咽下流出的两行清泪。

    “晚了,”含霜闪动着眼睑,眼底也流动着一层朦胧的雾气,“我明白得太晚了。如果江岸没有死,如果我没有看了这些日记,如果我不去痛定思痛,我永远不会明白这些。江岸虽然不爱我,却用自己的生命奉献给我十年的‘幸福’。最起码,他让我这十年都过得很快乐。而我,又给了他什么?”

    “别这么说,”佟松磊急迫地说,含霜默默含愁的眸子让他心痛,“江岸对我说过,你在他心中的位置,是别人无法取代的,因此他才会回到你身边来。他还说过,你将占据他今后全部的生命,他的生命是属于你的。”

    含霜的脸刹那间变得惨白。“我的生命属于你。”这句江岸说了十年的话,此刻竟如惊雷般在她耳边轰然响起,震碎了她所有的神经。她心跳气促,视线模糊,一双手颤抖得厉害。佟松磊急忙抢步上前,抱住了她的双肩。“含霜!含霜!你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他一连声地叫着,声音中带着极大的惊恐。匆忙中,他抓起茶几上的一杯水,送到含霜唇边。含霜痉挛着一饮而尽。

    “好了——”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慢慢地坐在沙发上。佟松磊看到,她的胸膛渐渐平静下来,似乎是一座正在冷却的火山。她的脸色更加苍白,黑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佟松磊,“”你知道江岸为什么这样说吗?“她开口了,嘴角含着一个稀薄的笑容,稀薄得像月亮模糊的影子,”因为他曾发誓,要为另外一个女子守住那只有三个字的诺言。因此,从西南归来后,他就不再对第二个女人说‘我爱你’了。他只能说‘我的生命属于你’。”

    佟松磊吃了一惊。“他居然……居然连这三个字都守住了。天!”他感叹道,“这样的灵魂,谁又能将其征服或摧折呢?”

    “是的,他就这样爱着,爱得深刻入骨。可惜这份爱,并不属于我。”含霜说着,声音充满着凄凉,“以前,当我要江岸讲述他四处流浪的‘故事’时,江岸曾经对我说:”含霜,不要让我提起这些好吗?我受的苦比你多,我心灵上的担子比你重,而这些,不是你应该接触和承担的,我愿意看到你欢笑,一直这样无忧无虑地笑……‘现在我明白了,江岸之所以不愿意提起那些苦痛,不是因为不让我承担,而是知道我根本承担不起,甚至无法理解。向一个无法理解痛苦的人倾诉痛苦,是多么可笑而又多么可悲啊!“她发出一声无奈而缅邈的叹息,”松磊,你知道吗?当我第一次发现江岸和叶葭不同寻常的关系时,我曾经认为江岸背叛了我,欺骗了我。那时的我几乎崩溃,我甚至认为,我宁愿忍受江岸肉体上对我的不忠,也不愿意忍受心灵对我的不忠。而现在,我明白了,江岸从来没有欺骗和背叛过我,因为他从来就没有爱过我。他对我也有很深很深的情感,可是那不是爱,当然也不是怜悯,只是一种异乎寻常的体贴和温柔。因此,他不对我说’我爱你‘,也不送我象征爱情的玫瑰花。在言语和行动上,他都没有欺骗我。是的,他的肉体对我是忠诚的,因为肉体是属于生命的。可是他的灵魂、他的心、他的爱情都不属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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