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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夏(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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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夏(四) (第2/3页)

累了,他们疲倦地收拾起录音机,蹒跚地向帐篷走去,还忘了不唧唧喳喳地说笑。我站起来,拖起一根粗大的树枝向篝火走去。你立刻过来帮我。“你总是这样,”你笑着说,“每次都让篝火烧个通宵。”

    “多年养成的习惯。”我笑了笑,“以前在大山流浪的时候,我经常生一堆火,在火堆旁边睡上整整一夜。那时没有帐篷,夜晚寒气又重,必须要维持火苗终夜不熄。再说,火是让人振奋的东西,只要有火,就有了安全感,有了生存下来的勇气。你知道,有时,下决心活下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你突然沉默了。我知道,你是在避免触痛我心中的伤疤。我们默默地把树枝拖到篝火里。火被潮湿的木头抑得更暗了,但迅速的又扬起头来,欣欣然的燃烧着。你打了个哈欠,望望竖在暗夜里的那两座帐篷,倦意深重地说:“我想去睡了。”

    我们并肩朝帐篷走去。走到门口,又不约而同地站住了,似乎有什么话还没有说完,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我们就这样不知所以地凝视了片刻,然后,我低声说:“谢谢你。”

    “谢我什么?”你有些不解。

    “谢谢你今天帮我解了围。”

    你恍然大悟:“那件事呀,不提也罢。其实,他们也不是故意的。残酷的人生是你最严厉的老师,你的每一项生存技能后面都有着一段辛酸的经历,而心中没有伤疤的人是体会不到这些的。其实,”你的眼中突然飞进一抹近乎心痛的神色,“看到你熟练地应付野外生存的每一种状况时,我才真正体会出,你经历过怎样的困苦和磨难,走过了怎样一段惨淡的人生之路。算了,别想这些了,”你突然笑了,笑容温暖中带着安慰的力量,“我们都是一样的人,那些极为无聊的人才在这个世界上靠”忆苦“而求得施舍。而我们只能把艰辛装在自己心中,用温和来安慰自己的朋友和爱人。”

    我被你眼中的那抹痛楚和语气中的安慰感动了:“你是个好女人。有人说,好女人是值得一个男人用一生去读的一本书。”

    “好恰当的比喻。”你微微地笑了,笑容中有一种不易被察觉的寥落,“可惜很多时候,有资格阅读这本书的人不一定能读懂它,而能读懂的人,却已经失去阅读的权利了。”

    我动容地抬起了头,一时间弄不明白自己的情绪,只是觉得受到了强烈的震动。看到了我的表情,你似乎也省悟了什么。“没什么,随口说的,”你搭讪着说,“夜真是件危险而可怕的东西,它容易让人抖落出许多秘密。”

    秘密?这是你的秘密吗?埋藏在心底而无法诉说的秘密吗?这秘密的背后又是什么呢?你夸张地打了个哈欠:“早点睡吧。做个好梦。”说完,你走进了属于自己的帐篷。

    我却没有回到帐篷里,而是在原地怔了好久。今夜的谈话,钩起了我太多迷惘而复杂的情绪。我努力地分析着,越分析越理不出头绪,只感到一种模糊的压力,和一种同样模糊的渴望,像海底的两股潜流,在我心底沉重、缓慢、无形地波动起来,并暗暗地冲撞着。我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着,头脑是一片昏乱,直到冷风吹得我瑟瑟发抖,我才从一片寒意中惊醒过来。抬头看看天,月已西斜,几点寒星,冷幽幽地缀在夜空中,夜,已经好深好深了。

    于是,我迈开已经麻木的双腿,走到了篝火边。篝火仍在燃烧,但却不怎么旺了。我向火堆里扔了两根柴,让渐渐矮下去的火苗重新抬起头来,然后慢慢坐下来。我的心绪依然复杂,意识依然模糊,头脑依然混乱,但却毫无倦意。我想运用一下思想,想从头好好地想一想,仔细地分析一下。可是,“思想”的机器却仿佛生了锈,怎么也开动不起来了。望着这熊熊燃烧的篝火,听着山风低低的呼啸,和远处不知名的兽类的低嗥,我竟有一阵恍惚,仿佛又回到了童年,回到了在大山中流浪的岁月。四周的寂寞对我压倒性地席卷过来。我心头掠过一抹伤感,一抹酸楚,一抹迷惘,一抹涩涩的说不出来的味道。于是,我摸出随身携带的口琴,下意识地放到嘴边,缓缓地吹了起来。

    月光很好,到处都朦朦胧胧的,树木是一幢幢的黑影,远处的溪水反映着银白色的光芒。我吹着口琴,意识还沉浸在一片模糊之中,不知道吹的是什么曲子,也不知道吹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反复演奏着同一个旋律,只知道那优美的,却带着深深的无奈和苍凉的旋律在清幽的月色中缓缓地弥散,只知道自己需要把心中的某种情绪,某种感触通过琴声宣泄出来。我就这样吹了很久,直到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谁?”我迅速回过头来,常年流浪的经历让我有一种本能的警惕。然后,我发现你站在我身后,披着紫色的外套,睁大一双深黑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我。

    “怎么没睡?”我诧异地问。

    “睡着了又醒了。听到外面有人在吹口琴,就出来看看,没想到是你。”

    我心中涌起一丝歉意:“真对不起,我的琴声吵醒了你。”

    “不,你吹得很好。”你轻声说,眼睛里有一份出奇的感动,“我是被你的琴声吸引,才走出帐篷的。真没想到你还有这个本领,你的口琴技术一定经过一番训练,拍子打得清晰而准确。”

    “妈妈教的,她原来是个音乐教师,被下放到山沟时,什么乐器都没能带去,只带走了这把口琴。”我珍惜地抚摩着琴身,心中微微漾起一丝酸楚,“以前在大山流浪的时候,每到夜晚,我总要吹起这把口琴。琴声响起的时候,我就不再孤独了,仿佛又回到了爸爸妈妈的身边。”

    你动容地点点头:“难怪你的琴声里带着一种真挚而浓郁的伤感,我几乎要被你感动得哭了。”

    “哦?”我来了兴趣,“我的琴声有这么感人吗?说实话,我连自己吹的是什么曲子都不知道呢!”

    “那是你太忘我了。”你说,“你吹的是电视剧《在水一方》的主题歌,歌曲名字也叫《在水一方》。”说罢,你凝视着那弯孤独的眉月,竟轻声地,情不自禁地唱起来:“绿草苍苍,白雾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我愿逆流而上,依偎在她身旁,无奈前有险滩,道路又远又长。我愿顺流而下,找寻她的方向,却见依稀仿佛,她在水的中央。

    “绿草萋萋,白雾迷离,有位佳人,靠水而居。我愿逆流而上,与她轻言细语,无奈前有险滩,道路曲折无已。我愿顺流而下,找寻她的踪迹,却见依稀仿佛,她在水中伫立。”

    从不知道你有这样好的歌喉。最后一个字唱完了,音符似乎还在幽冷的空气中震颤。我听得呆了,心中模糊地触到了什么。而你,似乎仍沉浸在这优美凄婉的旋律中。月光在你面庞的凸出部份上镶了一道银边,使你整个的脸显得庄严而又动人,像是一个伟大的艺术家手下的雕塑品,那样充满灵性和感染力。“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支歌,应该是根据《诗经》中的《蒹葭》改写的。”你的声音带着梦幻般的温柔,“我的名字中就有个‘葭’字,爸爸说,这个名字就来自这首诗,所以,我……”

    你突然住了口,似乎刚从沉醉中清醒,而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我也站了起来,在一份近乎惊愕和震动的情绪里,明白了我吹这支曲子的真正原因。我们默默凝视着,目光中有感知,有动容,也有惊悸。火苗在跳跃着,山风在远处低吟着,空气中有某种危险的成分在酝酿。我看着你的双眸,那深邃的眼珠似乎像两泓深不见底的潭水,要把我整个吞进去。我突然感到一阵颤栗,一丝模糊的,本能的警惕钻入我的脑海。我的耳朵突然发起热来,心脏在不规律的跳动着,一时间竟浑身不自在。我仓促地往后退了两步,含糊地,逃避地说:“我……去加两根柴。”

    你默默地收回了目光,脸微微有些发红。似乎要掩饰什么,你和我一起去拿树枝。篝火很旺,用不着添什么柴。我把自己手中的树枝扔到火里,又接过了你手中的树枝。“我们谈点什么吧,既然都睡不着。”我说,尽量在缓和着空气。

    “行啊,谈什么呢?”你也很热心地响应着,热心得有些反常。

    “谈谈我的女朋友吧。”我不知怎么竟想起了这个话题,似乎在仓促中抓起了一件防身的武器。

    你的眼中顿时燃起一抹真正好奇的光芒。你慢慢地坐下来,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我坐在你身边,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叙述起来。

    葭,这是我第一次和你谈起含霜。我讲起了小时候为了保护她而和野孩子们打架,讲起了那次分别,和分别后的重逢,讲起了我们的大学时光,讲起了那次勇斗歹徒,也讲起了灵床前的誓言,和出走前那次激烈的争吵……我没有隐瞒什么,似乎讲述得越多,就越能追寻回一点什么。你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一句。最后,我说:“这就是我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她就像安徒生童话中的拇指姑娘,总给人珍惜、爱抚、看护的感觉。我就是怀着这样的感觉走近了她的。她好象特别需要人去关照,而且让人花费了全部精力也不致抱怨。多年来,她一直在我看护的视野中。我们的恋爱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我一直以为我们会爱得平静而稳定,却没有想到,她竟要求我去适应污浊,去改变自己!当时我震惊极了,也失望极了。我蓦然发现我们有那么多的不同之处。我想,你说的对,我就是一本她永远也读不懂的书,而且,还是用拉丁文写成的。”

    我的讲述结束了。你默默地望着篝火,似乎在专注地思考着什么。良久,你才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别埋怨她。她和那些大学生们一样,没有经历过苦难,也不能理解苦难造就的一切。她还是个孩子,而且,似乎是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女孩子。”

    我点点头,把手中的树枝凑到火焰上去点燃:“你说的对。她是个善良的小姑娘,单纯、快乐,无忧无虑。其实,如果冷静下来,她极少把是非搞错。因此,我才能和她生活在一起,她才值得我对她这样好。尤其是当她的父亲在临终时把她的手和我的手放在一起的时候,我心中的怜惜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只觉得重若千斤的担子压在了肩上。我心里一遍又一遍叮嘱自己:”你好好地保护她吧,她是你的亲人。这种保护再细致,花费再大的精力都值得,都不过分。‘可是,我也知道,她的性格决定了她的迁就、没有勇气、缺乏个性。她受不了苦难,因此很容易对污浊妥协。如果她对我的不理解还可以让我忍受,这种没有原则的妥协,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你的头侧向了我,目光中有一丝钦佩和赞赏:“放心,她不会再让你去改变什么了。”

    “为什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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