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梦魇 (第3/3页)
制震慑了十四年,在兄长面前不时诚惶诚恐,胤禛懂得,也心疼到骨子里,恨不得用泼天的富贵砌一座安稳堡垒给他。
不顾身体,视事堪陵,久病讳医,他也体谅了,大丈夫自有胸怀,国事为上,只死命太医定诊。
在大臣面前颐指气使威风赫赫,那就更不必多提了,他真心愿见他如此。
可中道捐弃,终不相见,祥弟啊祥弟,你倒叫人,情何以堪哪。
漫天素白,一城冷寂。
他只道贤弟往西山养病,大有起色,兴冲冲起驾往探,却不想……
眼前跪了乌压压一片,素服麻布,是做什么?遮了灯笼,又是做什么?
还是如往常一样的整齐体面,崭新的袍服罩在身上,莲花底的靴子也套上了,颈子上的朝珠是自己亲自捡的赐的,手上的念珠是康熙四十八年的桂花树下,刚刚晋升的雍亲王亲手绕上去的,另一串鹡鸰珠不也是好端端套在自己腕子上……
“这,又是何物?”恍惚中天地万物失了真色,威风凛凛的大皇帝刹那间作了行尸走肉,一言一行皆是定法,全无心智,木木然盯着这一室素色。胤禛同样看着,心痛难忍,他想拽住这个人,拽住这身龙袍,不要问,不要问出口。不问,一切还能回转,待到那懵懂不知世事的小儿郎当面锣对面鼓的答了出来,就再无可挽回。
“启禀皇父,王父临终前吞土明志,愿附涞水,以宿卫帝基。”
昭陵文皇帝绕着大大小小胡汉官员,茂陵武帝左右能伴着庐山阴山,自己呢?呵呵,呵呵。
只道是高山流水葬知音,却终是死不同棺,葬难同椁,说到底,兄弟殊途。
收敛了情绪,时光走到这里,他已然麻木。五年孤寂如何?端午罢觞又如何?既是梦,便只当它是梦罢了。
其实,单留下自己一人清清静静也好,起码这忠敬诚直的兄弟不必陪着他一同受那千古骂名。
可是,又何必要让他醒着,去看那二百年风云际会,山河破碎。
走在前头是福。怡亲王陵他亲手操持,不容反驳。三华里神道,神道碑亭、火焰牌、五孔石拱桥、四柱三门石牌坊、平桥、华表、元宝山、偻佝桥、三孔桥、神道碑亭、神厨库、井亭、值班房、月台、宰牲亭、朝房、宫门、南北焚帛炉、隆恩殿、宝顶等。神道两侧松柏参天,园寝四周环以绿瓦红墙。为守陵,又特派了千总把总,设下护卫军,东西营房,东营房驻马步军兵,西营房驻护陵旗族员。护卫森严。
可有些事,非人力能企及。
他只道高卢广殿为势,可或许,正是这赫赫威势,害了他。
精通儒道的雍正皇帝自然能想到百年之后,酒榭台做了歌舞场,也能想到,历朝历代不过数世,大清永年也只是空词,可万万不曾想到,万万不曾想到……
竟要他亲眼目睹,祥弟他,坟茔洞开,棺椁破碎……骨殖零落。
不!这只是梦!放开我!让我醒来!
胤禛心口痛的厉害,突然再次奋力挣扎,他实在不愿再看!他生生世世都不愿再看到这个场景!
可是挣不脱,拔不出,如同陷入沼泽,被牢牢束缚在炼狱之中,不能超度,无法升天。
“四哥!四哥!醒醒!醒醒!”
“祥弟!”
耳边熟悉的呼唤声渐渐将他从时空的洪流中带回,终于吃力的睁开眼,已然满头冷汗。
时间渐渐回溯,主人竟茫然不知身在何时何地了。
又是几声,撑着坐了一会儿,才渐渐清醒,眼前分明还是自己的书香、墨香、伴着檀木香气,对了,似乎还有,身旁孩子身上若有若无的“奶香”……
一切安然美妙的有如幻梦。
“四哥,你做恶梦了?”
“午间小憩而已。”望着辽远不可知处淡淡的应声,收回目光看着小小的胤祥两道细眉揪在一起,关切的学着给他抚背,胤禛突然觉得别样的后怕与满足,情不自禁一把将弟弟拢进怀里,自己的脸埋在他散发着清香的眉发间,叫着极少唤出口的名字,“胤祥,答应哥,你要好好的……”
胤祥被他紧紧箍在怀里,动弹不得。他今日本是为“寻仇”而来,早已决定若四哥不好好道歉不答应带他出去玩就绝不原谅他,可此刻,莫名的觉察到从噩梦中醒来的哥哥身上散发着一股难过甚至绝望的气息,他说不来是什么,只是自己也被抱的难过起来了,全然忘了初衷,只是忙不迭的点头,好像答应晚了就会错过什么似的,想了想,又伸手像模像样地够着抚了抚兄长坚硬的脊背,回音一般叮嘱,“哥哥也要好好的!咱们都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