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番外十一 (第3/3页)
了,将来还我的不会是一具人干了吧?
“妼懿,是我对不住你,能借此身共你赏花邀月,远尔虞我诈之辈,吾亦足。只是忧心来生是否能与你再结发,每每想到此事,亦是不舍。”厉孤风的那只手在我的背上,依依不舍地抚摸着。
“若卿心有所愿,吾亦倾力为卿。”
倾力?拿厉孤风去送死?我心中冷笑着,若她还想在做一次太子妃,莫非要这男鬼把这帝后都杀了?
“我——我,”女鬼抱着那人蹭着:“我想为殿下生一个孩子。”
男鬼回抱着她,我仿佛听见有人闷笑几声,我便失去了知觉,即便是只剩了个魂,我竟然还是能被气得昏过去啊。醒过来的时候,我正躺在床上,一只手压在我腰间,我瞬间气得离魂。
后来,气着气着也就习惯了,偶尔,我睁开眼,看见那人的后背上如白玉般,连疤痕都没有一个。
就这样,铜炉熄又燃,宫帘卷又展,一去多年我也没从俩鬼的腻味中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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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掌着长明灯,库妃宫中更如不夜天,原来是皇子将要从她宫中诞生了,宫中与宗室上下欢欣无比。而宁明殿后殿中一片安静,皇帝坐在前殿的灯光下,我受宫主召唤飘过他的身边,他却什么也没有感觉到,手中紧紧握着一粒雀卵大的红宝石,还记得那是庄王送进宫中的嫁妆。
强大的巫灵萦绕着紫檀木的凤床,蕴白、子骊和明乐守在一旁,甚至已是宫中一等女官,掌管后宫日常用度的宝绵都安安静静地守在那里。巫族中掌管宫史的老者已在季家族谱上记下了一笔,尽管她将是遗天宫最后的宫主,但为下一代宫主诞生的祈福式依旧在殷秀的主持下在皇宫的后山上进行着。
我飘到床前,看着她正闭着眼休息。
“我已是尽力,若是生男将抱往库妃处,若生女,将来继宫主位,由你抚养教授巫术。”她缓缓地说,交代详尽,我听着明白,离她平定边疆回宫已经整整过去十一年,女鬼的怨气在这些年的亲亲我我中渐渐消散,咒怨散去,帝后终于迎来了皇嗣。“现今既然是皇子,那么将来族中事便交予你了,祝祷他将来只生男勿生女,巫祈的血脉渐断。等那一对从你们身上离去,你便入库妃宫教养皇子。”
“谨尊宫主令。”
“段姐姐,只是要害你夫妻分离,怕你怨我。”
“我?哈哈哈,不会不会,跟那人算什么夫妻,宫主,我再傻也不会怨恨这个。”
她突然睁开眼睛,意味深长地对我一笑,那笑容凝结在她脸上久久不散,像一朵妩媚浓烈的九媚花,以傲视天下的姿态开放后便一点点消逝不见。“我累了,皇子要送出去了,段姐姐也跟着去看看。”
我飘出的时候,皇帝还坐在那里,皇帝也只是看了皇子一眼,突然面上就有了哀伤。我跟着过去,看明乐轻巧地抱着皇子秘密进入了库妃处,不多久,库妃宫里人声杂乱,夹杂着阵阵□□,半个多时辰后一声婴孩的啼哭,宫中人人面有喜色。我看见库妃往额头上扑着水,装作一副汗水湿衣的模样,再小心翼翼抱过了皇子轻轻地爱抚着,面上有静谧而满足的笑,好像那真是她的儿子一般,我看着,想起那女鬼说她也要生一个,不知道我抱着小孩儿坐在那里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啊呸,用我那么久,还想借鸡生蛋,门儿都没有,我定要下断子咒。
皇子三岁时,库妃累加封号,已是贤裕皇贵妃之尊,皇子时常抱过宁明殿与帝后同乐,库皇贵妃亦亲自教养皇子,督导学业。而皇后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我知道,殷秀与凡彤,在崩塌的遗天宫旧宫下再建了修习场与居所,颛鹤竟然娶了宫主遣回去的妾皎,只是邬畅到底是决定孤身一人到死了。
宫主为留下来的族人聚拢了巫灵,即便是皇帝以人魄续她性命,也已经十年又多了五年。不知道那季烯祈还会入她梦中么?也许会教给她巫族的秘密,会告诉她久远的故事,会对她述说久远的遗憾和快乐,就像我曾曾祖母曾经入梦来那般。
只是我无力去探究,厉孤风害我,他解了咒,我有了孕。那是一双鬼的幸福,也是我的地狱。凡是两鬼在一起,我便自己离魂而去,只是厉孤风又害我,生产时,那前太子爷在一旁握着太子妃的手,我本想夺门而去,却被死死钉在肉身里,承受那叫人崩溃的痛苦。
我看着厉孤风的眼睛,只知道那女鬼倒是真遇到了一个好男人。孩子生下来便由别人照料着,我因为身体虚弱一直被拘在身体中,再也没能躲开厉孤风那张脸。
此去越年,皇后到了最后关头,夜里召见巫族众人,最后留下了我与厉孤风,该交代的已说完,不知却对我们有什么说法。
“皇子刚刚会叫母后,”她望着帐顶神色怅然:“以后就托付你们了,陛下——也不会久了,若是库妃有心,这天下就是她库家的了——当心些。是时候了,我该回去还债了。”
我只恨此身不能由我,否则献祭巫灵也应是我的本分,但也唯有答道:“知道,该我做的必不袖手。”
当夜,皇帝守在她的床前,床边只点燃一盏鹤形矮灯,里面放了九媚花花粉做成的香料,香味飘渺,我却从那香雾中看到了形态各异的人从虚无中幻化出来一一走过那张床,我看到各种各样的异兽,高大的矮小的,会飞的会跑的,还有我在宫史中见到图的早已不存在的,仿佛一场辉煌的大戏在一片狭小场地上演开来,不断地人流和新奇事物。
我知道,那是在九媚花花粉引魂下她脑海中记忆的东西一一重现,因为我看见了季烯洁的身影,庄王的模样,季烯剡的身形,还有我的曾曾祖母,还有伊齐,邬永他们,快乐的,微笑的,幸福的围绕着她。
是啊,在她的心中,这才是最完满的结局吧。
我听见皇帝轻轻的一声叹,夹着泣音,那些只有巫族可见的画面突然在香雾中消散,就此不见。
皇后薨。
我看见了一阵小小的风,夹带着些许青色,就那样冲出了锦绣河山的帐子,消失在黑暗中,青色,那是巫族复生的颜色,宫主将要实践她的诺言,回到那最初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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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三年,我都没有时间静下来好好地为她伤心一场,皇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我要处理以巫马家为首的那些不安分的东西,我手中的杀手折损又补充,偶尔小孩儿也来纠缠,历孤风在一旁微笑看待。
皇帝终于也离开的那日,库妃哭晕在地,这几年几乎是库妃服侍在皇帝身边,情分厚过其他妃嫔些许。未料到巫马妃与督妃做内应开了宫门,巫马家与督家带兵入内血溅皇帝灵前,杀殿中侍卫和禁军头领,又将总管太监几人夺了人头,库妃连同皇子被囚禁,戈家缩在角落绝不出首伺机争利。巫马妃站在灵柩前,以钗环刮刺着皇帝的巨大棺木,一面狠狠的咒骂着,巫马家的人将皇帝那些本被冷落的后宫妃嫔押到了巫马妃前,巫马妃浑身鲜红的华服,宫袖一挥手腕上带着四个镶宝金镯露出来,透着一股狠厉杀气。她只握着莨地进贡的谭美人那纤细的脖子,居高临下地对视着那怯如小鹿的褐色眼睛。
“好一双明珠。怪道进贡来的几个先帝只留了你,还当夜召幸。”那只扭曲的钗就当众插进了眼珠子里,谭美人惨叫一声死命挣扎,却被身后兵丁死死扣住,好一个妙人当下就满面血污颜色全无。巫马妃用手狠狠扭曲着那钗,等到谭美人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后抖抖袖子用力一拔,那钗带着青白的眼珠子离开了谭美人的眼窝,拖着血丝和经脉。众妃嫔跪在那厢无不惊心,各个深深低着头唯恐巫马妃看到自己身上。
督妃劝:“姐姐,杀了她们仔细弄脏了手,还不若全送去下面陪先帝,也是全了她们的忠心。”闻言巫马妃大笑,众人听了无不胆战心惊,胆小的已经两眼一翻倒在了地上,顿时有人已经顾不得哭叫求饶起来,殿中一片杂乱。
巫马妃喊着:“那且放后,先将那个姓段的给我弄死,哼,仗着那妖后作怪宫中,目中无人不敬我等,今日不除了她更待何日。”
我被押上殿的时候,巫马妃满脸的得意,几乎在看见我的一瞬便下令要将我乱棍打死,我心中讥笑,要打死这女鬼可难,用的是我的身体,那怨恨的力量可是连历孤风都没法子的,自寻死路的疯婆子,怕是忘记了当日奉承宫主才得一幸的卑下。
可是当我竟被按在殿中,一棒子打在我腰间,我才惊觉有变,那棒杀的力度竟然是被我身上的玉佩给挡了回去,女鬼若在,巫族的东西是一切都无用的。
女鬼走了!我大惊继而大怒,以这等姿态被棒苔实在欺我太甚。一跃而起,兵丁太监四下飞开,一个太监砸在巫马铃娅与督笛的中间,睁着眼已死得凄惨。我张开了指甲,手一挥,所有她们带入的兵士全部被我挖了眼睛,殿中惨叫连连,激起我杀人的欲望,就像当年我与她在马背上看着十万大军厮杀着,血流成河的那种澎湃激荡。
“巫马铃娅,可还记得你诰封当日皇后训诫你莫沾染鲜血之事?”我笑着一步步逼近。她大惊着抖声道:“莫过来,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还是皇后英明,早知道你心中怨恨非常,当初你累加封号之日,特到皇后面前谢恩,皇后只赏赐你一句话——他日若你有死罪也只能死于极乐。”用我自己的语调说话果然是优雅全无,语气阴森,巫马铃娅立即吓得发抖。
“可惜了,皇后早有安排。”我嘻嘻一笑,“就不用我送你了。”指甲划破手掌祭出不死术,此刻殿中未死的兵丁全都成了我掌控的棋子反扑出去,太监和男人们的尖叫夹杂在一起,出奇的令人胆破,我听得满身舒服,解了多久没有杀伐人命的馋。看也不看吓得浑身乱抖的两个蠢女人,我已经看见厉孤风的幻境术将反叛的人都送进了炼狱中,那干渴酷热的沙漠幻境中,口渴之极的巫马抓过了自己的随从,一刀划开了脖子,就着那血腥大口吸吮着,喘着粗气。
“水,水啊!”又有那士兵扑过来就着那地上的鲜血舔食起来,却不想被疯抢过来的人们踩得头颅碎裂,脑浆迸开来,又是一阵骚乱,有健壮高大者打开了旁人,将那头颅一把抢过,捧在手中边跑边热切地就着白色的脑浆喝起来,整个场面是真正的地狱。
他在每个人的心中种下了魔,历孤风在殿顶直立,隔着那血海向我望来,我看过去,仿佛十几年那么悠长的岁月被一瞬间跨越,他,也早已经脱离了男鬼了吧,我面上一阵寒一阵热,竟然到最后,我会如那女鬼一般对他,而他——亦然。
他清理他的罪过,我转身却看到巫马铃娅双手里长出了刺藤,双目通红地冲向督妃,而督妃拼命地躲避着,求饶着,可是巫马铃娅带着狂热地追逐却叫督笛无处可躲,她手中长出的藤蔓不停地长出来,向着尖叫不已的督笛包围过去,我只听见督笛急促呜咽的声音噶然而止,巫马氏手上的藤蔓深深地扎入她的身体,紧紧地缠绕着,一点一点将那肉体扯碎,然后卷回来紧紧地贴在巫马氏的身上。她陶醉着,那藤蔓仿佛是她自己的手指,轻轻地将挂在上面的血肉摇动着,再紧紧揣进她的怀里,“陛下,我们永远在一起。”
原来宫主赏赐她的是她心底最渴望的一个梦。巫马铃娅的极乐不过是跟那个曾经艳比女子的皇帝永远在一起。我记得某年某日,皇帝召幸她,她穿着那如霞光灿烂的宫装,着镶翠羽的绣鞋,一步步小心翼翼地穿过宫殿中的回廊,脸上带着天真的羞涩和期待,面上有点点红晕,不知道是不是阳光所致,但那画面却令我深记。皇后回宫后劝诫皇帝,每年也不过那么几次,她却满心欢喜。
此时,我亲眼看着,那拖着一具烂肉仿佛藤妖的巫马铃娅带着满足的笑容和她心中的陛下投入了灵前烧元宝银锭的大鼎,熊熊的火焰夹杂着血腥,一会儿飞出一缕黑烟向远方飞去。
开诚元年,巫马家与督家落败,男丁被斩满门流放,巫马贵妃与督德妃死于宫中,戈家被贬,戈还露获封和太妃,库皇太贵妃抱着年幼的皇子登上皇位。百官奏请皇贵妃加封皇太后,三请而固辞。
在新皇登基的礼乐中,厉孤风与我并坐在宁明殿的屋顶上,看着天空中圆圆的月亮,这是个晴朗的日子。他轻轻握着我的手,我也没有避开,他看着我的眼睛笑了,我也笑,有的时候并不需要语言。
“青丝,对不起。”我以为他会笑话我女鬼走了还不知道,却没料到是这么一句,“我要走了。”
我心一沉:“走?走到何方?”
他英俊深沉的脸上微微一笑:“回到我该去的地方。”我看着他的手,慢慢地干枯,那是巫灵迅速溃败身体崩溃的结果。
我明白了,为什么宫主说付出代价的还有他。脑海里回响着她说怕我怨她的声音,心一点点在破败,我想怨却不能怨,想哭却哭不出,就任由他一手握着我的手慢慢地干枯,他看着我默默无言,满眼的不舍和担忧,我点头,他亦明了。最后只剩下一股青色的风从我身边盘旋着离去,我默默注视着,等到什么也没有剩下的时候,我大笑着呼喊:“等我,厉孤风。”
我从那屋顶飘下来,一下子跳开在空中跃动飞舞。青色——那是巫族复生的颜色,他选择了另一种永生,不久的将来我也会去会他,只是不知那时是否是个老太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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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以后,皇帝悄悄问我:“段姑姑,都说我母后绝艳天下,却无一副画像留存,怎知不是世人讨好帝后之言?”
我笑:“贤裕皇太贵妃是先帝母族之女,至今美貌端庄世人共睹,当年身居后宫无人不赞,然而历年得幸聊聊可数。你母后杀气颇重,稍有不顺便要见血,她平叛边疆那些年,死在她手中的逆臣和外族无数。只是,我却记得有一事,当年灭弭墎国一战,她策马巡视将士打扫战场,一个弭墎国的将领已是半死,竟爬到她马下死死抱住了马腿,马惊吓踩断了他的脊背,他却拼命抬头盯着你母后,然后说了句‘莫督拉,罗雅达尔奇里,范兰而!’。”
“那是何意?”
我抿嘴笑:“敌人,我见过你,美极了!”
年轻的皇帝抿嘴笑个不停,那容颜像极了她,我知道他看上了郭相家的女儿,那个容颜还比不上他出色的女孩儿,我知道那多半是为了郭相辅佐有功且忠心可鉴。只是,在他心中,何尝不希望找到一个全心爱怜的人儿,美貌如他母后,贤惠如贤裕皇太贵妃。我心中暗笑安得双全,在那漆黑的夜色下我曾见过郭家女儿,梦中的容颜安静可爱,我将皇帝的身影放在她的心中,每夜她都能见到英俊的皇帝在她梦中行走,或笑或怒,或喜或嗔。我看着她睡得香甜,放心地放下了帐子退去。一天又一天,皇帝将成为她的全部。
终有一天,我去追我的风,这个女孩儿将会用心守护着你,连同我的那份。
皇帝大婚之夜,我梦见我的宫主坐在遗天宫的山崖上,像一个青色的影子,她的对面坐着正在打坐的邬畅,面上沉稳得如山,长长的头发梳得整齐,顺从的挂在脑后,那样绝世而独立的姿容,就连当年的庄王也是可比的,他已经不是那个腼腆的少年,却依旧满脸纯真。宫主就那样长长久久地凝视着他的脸,仿佛已经看了万年也看不够。天将黑,邬畅睁开眼,静谧的微笑挂在他脸上,然后他扭头,竟向着宫主盘坐着的那块空空的石头点点头笑了笑,那笑容腼腆羞涩一如往昔,我看见宫主也对他一笑。
他站起身,头依旧凝望着那块石头,人却往崖边走去,一步两步,快到边上了!还好他停住了,我听见他对那虚空说:“来,我们跳下去!”那青色的影子刮起了一阵风奔到他的面前,就像个雀跃的孩子。邬畅了然一笑,双脚离地飞跃而下,一股风包裹着他,显出淡淡的青色,顿时,邬畅的愉快冲到了九霄。我记得了,那是年幼时,他们的约定,在长久的等待后是长久的相守。金鹋与夫婿夜灯下磨剑问情信冢传书的传奇,那自崖顶跳下去的一双人留下的愉快,随着他们跳下去便得到了永生的祭殿。
我想,我也等得够久了,厉孤风。
皇太贵妃逝去后,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了你说再等等,如果长久的等待后一定是长久的相守,那么我一定等,等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