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邪网 (第3/3页)
杖,拐杖点地,无声无息。
他先是抬眼,浑浊的目光扫过袁天罡身前那方星辉流转的罗盘,在三点邪源暗斑上停留了一瞬,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
随即,他缓缓转头,那两道浑浊却穿透力极强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落在了毛草灵苍白的面容上。那目光并不锐利逼人,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感,仿佛能无视皮肉骨骼,直透五脏六腑,甚至…灵魂深处!
毛草灵瞬间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扔在冰天雪地里,一切秘密都无所遁形!心脉处那缕阴寒邪气仿佛遇到了天敌,疯狂地收缩、躁动,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闷哼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指节因用力攥紧凤钗而发白。
老怪物浑浊的目光在她心口位置停留了足足三息,才缓缓移开,又瞥了一眼枕边那支沉寂的白玉凤钗,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像是嘲讽,又像是别的什么。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角落盘坐的慧明禅师身上,尤其是那条枯槁如焦木的左臂。这一次,他浑浊的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明的情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毛草灵,干裂如同老树皮的嘴唇翕动着,那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仿佛来自坟墓深处的阴冷:
“小丫头…心脉里那点‘鹞子粪’…埋得挺深啊…佛门的‘枯荣禅力’?还有点…嗯…前朝余孽的‘凤血’味儿?杂而不纯…压不住,迟早把你心肝脾肺都啃光…嘿嘿…”
佛门枯荣禅力?前朝凤血?毛草灵心中剧震!这老怪物竟一眼看穿了慧明禅师打入她体内压制邪气的力量本源,甚至…点出了凤钗的些许根脚?!
袁天罡和玄玑子更是脸色凝重,对这老怪物忌惮更深。此老眼光之毒辣,堪称恐怖!
老怪物拄着黑杖,佝偻着背,慢吞吞地向前挪了一小步,距离毛草灵更近了些。他身上没有带来任何强大的威压,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沉淀了千百年的阴冷死寂气息弥漫开来,让整个寝殿的温度都似乎下降了几分。
“邪网…同源反噬…”他沙哑地重复着,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像是在思索,又像是在回忆,“鹞子那小畜生…玩得一手‘三尸锁魂’的变种…恶毒是够恶毒…但…”他顿了顿,干瘪的嘴角咧开一个极其难看的弧度,露出几颗稀疏发黄、如同朽木般的牙齿,“也不是…没法子撕开…”
撕开?!
此言一出,如同平地惊雷!
袁天罡和玄玑子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连毛草灵冰封的眸底,也瞬间燃起一丝灼热的希望!
“请前辈赐教!”玄玑子立刻躬身,语气前所未有的恭敬。
老怪物浑浊的眼珠瞥了玄玑子一眼,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漠然,仿佛在看一块路边的石头。他慢吞吞地抬起枯瘦如鸡爪的手,伸出三根干瘪得如同树枝般的手指。
“三件事。”他沙哑的声音如同破锣敲响,在死寂的寝殿中回荡。
“第一,冰窖里那盒子‘鹞子粪’…封印快烂了…用‘地肺寒晶’加‘千年桃木芯’…重铸铅盒…刻‘九幽镇煞箓’…再用‘玄阴真水’浸泡…能…多封它几天…”他每说一种材料或符箓名称,袁天罡和玄玑子的脸色就凝重一分。地肺寒晶、千年桃木芯、九幽镇煞箓、玄阴真水…这些无一不是世间难寻的奇物!尤其是九幽镇煞箓,那是早已失传的上古镇邪符法!
“第二…”老怪物那浑浊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再次刺向毛草灵,“小丫头…你心口那‘粪’…想拔…得玩命…”他伸出干枯的手指,点了点毛草灵的心口位置,“至阳焚邪…护脉锁魂…缺一不可…能办到这事的…嘿嘿…要么是龙虎山供着的那把‘三五斩邪雌雄剑’…要么…就得找昆仑山巅…那群把自己冻成冰坨子的老古董…借一缕‘大日琉璃火’的根苗…还得有个不怕死…道行够深的…替你护住心脉…稍有不慎…嘿嘿…砰!一起玩完!”
三五斩邪雌雄剑!龙虎山镇教至宝!大日琉璃火!昆仑不传之秘!玄玑子听得脸色发白,这两样东西,别说借,寻常人连见一面的资格都没有!
“第三…”老怪物那浑浊的目光,如同两盏飘忽的鬼火,缓缓转向了寝殿之外,那深沉如墨的夜空,仿佛穿透了重重宫阙,落在了地牢深处。“最麻烦的…是那个‘活印’…”他沙哑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极其凝重的意味,如同在描述某种不可名状的禁忌。
“那玩意儿…已经不是人了…是‘巢’!是鹞子那畜生…用来窥探这宫里的‘眼珠子’!也是…勾连那邪网的‘活扣’!普通的符箓链子…锁不住它多久…它里面的‘东西’…在长…”
“要封它…或者毁了它…”老怪物缓缓转过头,那双沉淀着万载寒冰和漠然的浑浊眼珠,死死盯住了毛草灵,一字一顿,声音如同从九幽地狱深处刮来的阴风,带着令人头皮炸裂的寒意:
“得用…‘活人桩’!”
活人桩?!
这三个字如同三根冰冷的钢针,瞬间刺穿了寝殿内所有人的耳膜!
袁天罡和玄玑子脸色骤然大变,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骇与难以置信!玄玑子更是失声低呼:“前辈!此乃…此乃上古邪法!有伤天和!万万不可!”
毛草灵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她死死盯着那老怪物浑浊得如同深渊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一丝玩笑或试探的意味,却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漠然。
活人桩!那是以活人为祭品,以其血肉精魄为引,以其临死前爆发的滔天怨气为燃料,配合邪异法阵,强行镇压或摧毁特定目标的最歹毒、最禁忌的邪术!此法不仅惨无人道,施术者自身也必将承受难以想象的因果反噬与怨气缠身,稍有不慎便会被怨灵反噬,沦为只知杀戮的疯魔!是真正的损人不利己、灭绝人性的禁术!
这老怪物…竟然提出用这等邪法来对付地牢里的赵德全?!
寝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沉重得如同水银。烛火不安地跳跃着,将众人脸上惊骇、恐惧、愤怒、挣扎的表情映照得明灭不定。
老怪物对玄玑子的惊呼和众人骤变的脸色恍若未闻。他那张布满深深褶皱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浑浊的眼珠漠然地扫过众人,最后又落回毛草灵苍白而震惊的脸上。他干瘪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像是在无声地嘲弄,又像是在等待一个早已预知的答案。
“怕了?”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砂纸摩擦着朽木,“怕就…忍着…等那‘巢’里面的‘东西’…破壳而出…把这皇宫…变成养蛊的瓦罐…嘿嘿…到时候…死的…可就不止一个‘桩’了…”
他拄着那根漆黑诡异的拐杖,佝偻着背,慢吞吞地转过身,像一道移动的、毫无生气的影子,朝着殿门口“滑”去。那沙哑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幽幽地飘荡在死寂的寝殿中,留下最后一句如同诅咒般的话语:
“三条路…摆这儿了…小丫头…自己选…嘿嘿…想撕网…就得…沾血…要么…别人的…要么…自己的…”
话音落下,那佝偻的身影已无声无息地“滑”出了殿门,如同融入浓稠的夜色,消失不见。只留下那令人骨髓发冷的阴寒气息,以及那句如同毒刺般扎在每个人心头的——
“活人桩!”
殿内死寂得可怕。烛火噼啪一声爆开一朵灯花,映照着袁天罡和玄玑子惨白的脸。慧明禅师枯坐在角落,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如同秋风中最后一片落叶飘零。
毛草灵僵坐在凤榻之上,指节因过度用力攥紧凤钗而呈现出青白色,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几缕殷红的血丝缓缓渗出,染红了冰冷的白玉钗身。
冰窖铅盒需上古奇珍重铸封印,心脉邪毒需借镇教神火九死一生,地牢邪印竟要用活人桩这等灭绝人性的邪术!
沾血…要么别人的…要么自己的…
鹞王布下的,哪里是一张邪网?分明是一盘以整个皇宫为棋盘、以无数人命为棋子的绝命毒局!无论她选择哪条路,都注定荆棘密布,鲜血淋漓!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汹涌而来,试图将她彻底淹没。心脉处的阴寒邪气感受到她剧烈的心绪波动,骤然变得狂暴,如同无数冰针狠狠攒刺!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喉头腥甜翻涌。
她猛地闭上眼,将翻腾的气血和那几乎要摧毁理智的绝望死死压住。再睁开时,那双凤眸深处,所有的犹豫、恐惧、挣扎都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种近乎燃烧的、玉石俱焚的冰冷决绝!
她缓缓抬起那只沾着自己掌心鲜血的手,指向一旁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捧着周岐黄所书“静养保命”医案的小太监。
小太监不明所以,哆哆嗦嗦地将那卷写满了“气血两亏”、“邪气盘踞”、“万勿动怒”、“静心凝神”字样的素白医案,双手捧到凤榻之前。
毛草灵染血的指尖,没有丝毫停顿,也没有丝毫颤抖。她猛地抓住那卷医案!
嗤啦——!!!
刺耳的撕裂声在死寂的寝殿中骤然响起!如同惊雷!
素白的宣纸连同上面墨迹未干的“保命良言”,在她染血的指间被瞬间撕扯得粉碎!雪白的纸片混合着点点刺目的猩红,如同绝望的蝴蝶,纷纷扬扬,洒落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之上。
她看也不看那满地狼藉的碎片,染血的手指猛地收拢,死死攥住了枕边那支沉寂的白玉凤钗!冰冷的钗身硌着掌心血痕,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那点刺痛,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她眸底深处压抑已久的、焚尽一切的火焰!
她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如同淬炼于九幽寒冰之下的绝世锋芒,直刺向殿外那浓得化不开的沉沉黑夜,一字一句,声音嘶哑却带着斩断一切退路的金铁之音,在寝殿内轰然回荡:
“传哀家口谕:袁监正、玄玑真人,即刻着手搜寻‘地肺寒晶’、‘千年桃木芯’、‘玄阴真水’!所需人手、典籍、权限,宫中一切资源,尽数调用!不惜代价!十日之内,哀家要见到重铸的铅盒!”
“龙虎山三五斩邪雌雄剑…昆仑大日琉璃火…”她染血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彻骨、混合着疯狂与决绝的弧度,“哀家…亲自去‘借’!”
“至于地牢…”她的声音陡然转寒,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的冰渣,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腥气,“告诉雷焕…给哀家…钉死它!在找到‘活人桩’…或者找到更好的法子之前…就算用玄铁汁浇灌…用符箓把它埋了…也绝不许…里面的东西…出来半步!”
“鹞王…”她缓缓低下头,看着掌心紧握的凤钗,那沾染的血迹在白玉上洇开,如同雪地里绽放的红梅。指尖因用力而毫无血色,指骨泛白,几乎要将那冰冷的玉石捏碎。心脉深处,那缕阴寒邪气仿佛感受到了主人滔天的意志,竟也瑟缩了一下,蛰伏不动。
“你要下棋?”她低语,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蕴含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在空旷死寂的寝殿内幽幽回荡。
“那哀家…就陪你…下到底!”
“这盘棋…每一颗子…”
“哀家…亲自下!”
**第十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