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模的葬礼 (第3/3页)
上午十时整,黑压压一片人围在陈老汉的灵棚周围,哀乐的声音也小了,公社领导就站到一个临时支好的台子上,拿出事先写好的稿子念道:"今天,我们怀着沉痛的心情,来一碗村参加一个劳模的葬礼……。一个人做一件好事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始终如一地做一件看起来普通,实质上是非常伟大的事情……。粮食一枝花,全靠粪当家。劳模拾粪,粮食丰收……。劳模生的平凡,死的光荣。他人逝去了,但精神永存。艰苦朴素,任劳任怨,生命不息,拾粪不止的形象永远被我们牢记在心中……。相信在明天,在我们富饶的土地上,将会产生更多的劳模式的人物。他或她,将是劳模精神的接力者……。"
领导讲得激情昂扬,稍一停顿,便引来一片掌声。那些随行的文化人,把相机对着领导,远近左右拍了不知道有多少幅照片。
送葬的时刻到了,哀乐停息,赵黑一声令下,装饰着纸花和绶带的棺木发出咯吱吱地呻吟,被十二个壮小伙子抬出灵棚,到空旷处停了下来。按照公社领导的想法,劳模一生很少远行,坐车的机会也是仅有的几次,今天,就让老劳模在人世最后的路上,乘一趟现代化的大汽车吧!于是棺木被众人合力举上了大汽车,陈家的人也都坐了上去,老汉的大孙子厚嘴,抱着一口瓷盆,脸拉的老长,一声不语地站在棺木的头前。
车子绕着一碗村转了一圈,速度慢行,送行的人们悉数跟着。前面戴着孝帽子的是一碗村民,后面跟着的是邻村来的。杂踏的足音,零乱的声影,和领导们乘坐的小汽车的马达声交织在一起,其中鲜有人语声,气氛是无比的肃穆。
老汉的墓地离村有二里多路,一片长满白茨的沙丘围绕在四围。车无法开过去,十二个壮汉把棺木缷下了车,各就各位重新抬起了棺椁,迈着均匀而又沉重的步履,扬起的沙土,被越来越强越冷硬的西北风吹得如云似雾。几个村民早早就等在墓地旁,用村里砖窑烧的红砖砌成的墓坑张着口子,等待棺木的最后下葬。陈家的儿女亲戚秩序地跪到了前排,赵黑跪在其后,一碗村的村民们依次都跪了下来。邻村来的人有点意外,经过片刻的犹豫,也都乱哄哄跪到在地。
领导们一路步随而来,看着棺木被被绳索吊着缓缓地放进了墓坑。不敢亮明身份的孙阴阳用眼睛瞄着,左右纠正了两次。领导们走到近处,接过铁锹,象征性地往里填了几锹土。很快,锹被转手回原来的人手里,挖土填埋的速度便快了起来,搞得沙尘飞扬。那些精工细做的二十多个花圈,被堆在一起点燃了,火势一瞬间冲天而起,变黑了的纸灰更轻扬,像飞舞的蛾子一样翩翩着,有的就落在了送行跪拜的人头上,或衣领里,引得人们躲躲闪闪。在填坟摔孝子盆的那一刻,陈家的人最先放声哭了起来,一碗村的村民跟着声音,也放出了由小到大的悲声。
领导和那些个文化人在棺椁埋完之后,一个个与赵黑和陈四家人握过了手,在礼让声中先后走了。赵黑有点失落,原想请领导们到家里喝酒吃饭的计划破产了。还好,大队领导和各个生产队的队长们都留了下来,赵黑就把这些人请到自己家里。邻村跟着过来的社员被招待以酒食,全村的人也加入了白事宴的最后吃喝中。
那些个被勒令锁在家里的娃娃们,终于重获自由,被圈在棚子里的狗伸着懒腰,重又发出了吠声,娃娃们和狗几乎同时嗅着香味,来到了陈四及其邻居家周围。
一桌又一桌的人,一桌又一桌的饭菜,一桌又一桌的吆五呵六的酒令声,一桌又一桌的喧闹,使人们忘记了刚刚经历过的悲伤,沉浸在不用花钱即可放纵饕餮的快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