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十七 舞影众生迷清弈 (第3/3页)
称第一,布局厚实,手法高妙,龙胤的高超棋艺便出自其□□;余下三人,各具其风,难分高下,顾师言飘逸,王叔文凶猛,滑能刁钻。
凝云的棋风重的是高山流水般的轻灵,空谷泉鸣般的隐约,出手有时被龙胤戏称为“神出鬼没”,就难免在布局上不够厚实。
龙胤却是稳重的很,稳扎稳打的布局,大气磅礴的出手,面上看去是不动声色,真正懂棋的人才能瞧出,他将以不变应万变之法用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寥寥数手之间便是人所不能察的风云变幻,不起波澜之处实则暗流涌动,下一手而知百手后的走势。
无数个午后,凝云瞠目结舌地瞧着他以一子之妙破了她百般修正、自以为滴水不漏的阵法。
凝云棋艺本就高于常人甚远,因此并不习惯输,尤其不喜欢输给他。
怎么偏他就聪明若此?不过二十出头的少年,天下治的好,诗书读的多,武功练的高,博弈也这样厉害。
于是便赌气起来不理他。
见美人蹙眉,娇唇紧抿,一双水瞳似乎冻结成了两潭冰晶,他便忍俊不禁,一面偷笑一面温柔地来哄。哄来哄去,好话说尽仍是不行,他便也皱眉,一个挺拔的“川”当即出现在他俊朗英气的眉间。
“罢了,罢了。下次朕输给你还不行么?”语气间颇是无奈,藏着些不易察觉的宠溺,亦只是旁观者清。
这边她已是忍俊不禁,却仍冰着俏颜,黛眉轻挑,冷言道:“臣妾岂敢求皇上‘施舍’?” 虽还是嗔怪的话,透着的却仍是沁心的丝缕甜蜜,浓郁的一丝不苟。
他便笑道:“赢也不是,输也不是。孔子果然说的不错,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若此调笑的话凝云向来是悉数返还,一概不收的。心里明明是欢喜的,面上就是不着一丝痕迹。两人冷战些许,最终无非是她缠着他教给她他的阵法。然而,围棋果然是单单授人以鱼便全无神力的东西,再对弈,她仍是输。
对外人,她便是毓琛宫中的二品昭容,端的娴静宁庄、克己不言、温柔亲切;对他,她便是冷得蛰人的冰美人,清得袭人的空谷兰,远得拒人的凌波仙。
秉花容月貌的绝伦,却从未擅花前月下的风情。
作为女子,究竟哪个更重要呢?
为什么从不明白他的情话呢?
为什么从不温柔些,迎合些呢?
为什么总是忙着怀疑他,与他怄气呢?
为帝王的他,将感情多分给几个女人难道不是无可厚非的么?
她占了独大的一份,本还该觉幸运的不是么?虽然仅仅是一份。
凝云忽然没来由地想到了佳贵嫔,那个言笑嫣嫣、巧笑倩兮、妩媚如缕的风月佳人,容貌是一等一的上成,心机亦是一等一的上成。她多次在心中不平过皇后的愚蠢浅薄,也多半是因了佳贵嫔的衬托。
既是想到了,她不免又赌气而小性儿地心道,龙胤本不是太重感情的人,需要的应该是会那样小鸟依人而又和婉明媚,能满足他要求的女子吧;又或者如瑶婉仪欧阳流莺,才貌兼备又不妄自清高;甚至是晴贵人何溥畅,像妹妹一样,时刻给他笑声,又不会给他负担。
她亲封的“夏姬”与“冬姬”,恰好给他,寒暑俱在,齐人之福。
然而,还有她梦魇一般的怀欣皇后。
不知珍儿是个怎样的可人儿呢。她托腮想了片刻,拿与其貌似的欧阳流莺作底板,脑海中勾勒出了一个风中呢喃,摇曳水仙般的美人来,几易其稿,丹青费尽,仍是不对。
不论画出个多美的佳人来,她总是想着,他一心爱的人,总不会仅仅是这样的。
心中的酸意一点点漾开。
眼见凝云再次走神,沈凡半是无奈半是恼怒,真如同先生□□学生一般,在她头上敲了一记。凝云吐了吐舌头,乖乖地回到了棋局上。
此时棋盘上已过五十数手。
观了数个回合,凝云发现场上的局势有些胶着。
面上看,是白棋占优,黑棋大龙已然在中盘被困,只在边角处有细密手段,然而明显是净死,没有任何的活棋机会。黑棋此时在三三位落下一子,似乎是要强行脱先。
沈凡不易察觉的点点头,一丝领会的睿智笑容爬上眼角,看凝云专心观战了,便故意要考她,轻声问道:“如何?”
凝云似是自言自语道:“黑棋这是想转换不成?若是转换的话,未免太轻敌了,白棋的局面仍是大大有利的。难道在角部里,以后还有什么活棋的手筋吗?”
执白一方坐怀不乱,在黑棋的角部落子,并未理会黑棋的边角工夫。
许是没料到白棋的不加理会,执黑一方陷入了长考。
在这半刻工夫,凝云带着诧异,再次审视了局面。脑海中,棋盘上剩余的格子被渐渐填满,黑白双方可能的走势,将遇的阵法,一一浮现出了清晰的轮廓,高手的思路,她忽而明白了。
悟性之高如凝云,纵然仍低先生些许,要理解全局也不过须臾。
“我明白了!”凝云惊道,声音过高了些。众生殿中静静观棋的人纷纷向她投来了不满的目光。
凝云显然并未注意到,仍是惊喜地道:“黑方计算居然如此高妙!”
沈凡亦不理旁人眼光,微笑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凝云再开口,声音并不高,然而一番眼观六路、入理精妙的分析,竟再次将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黑棋已然胜了这一局。”
星眸流转,才思便如清波潋滟,谶语亦如珠玑闪烁。
“白棋方才本有机会救急,然仍纠结于中部大龙,竟生生放了边角不理。黑棋欲行转换,这转换,便已在白棋未注意下形成了,且是形成的沧海桑田。如今,已是黑方先手,白棋落得被动了。先生你瞧,白棋大龙如今被围的严实,不得脱了。”
沈凡却不接口,众生殿中的其他人倒是一片恍然大悟之声,紧接着便是夹着遗憾的赞叹。想满座俱是江南的文人雅士,竟被一个女子先瞧出了玄机。
果然,接下去的风云变幻正如凝云所言。
黑棋逐渐反扑,白棋竟节节败退,不久便投子认负。
趁对弈双方复盘的当间儿,一位白发老者捋着须笑问凝云道:“姑娘真是天资聪颖,机智胜我等百倍,这样的结局除了姑娘,怕是没人料到。然而敢问姑娘一句,如何能在黑棋仍是潜伏,尚未出手时便看出最终的结局?”
凝云颔首垂眉,作为对老者的礼貌,低声盈盈答道:“不敢。您请看,关键便在于,白棋方才没有应黑棋破眼的那一手,给了他转换的可乘之机。当然,”她笑道,“若白棋应了,黑棋也有退路,只需继续攻击白棋大龙,将自己的中腹稍加整理,再回头反攻,也是可生变数的。”
这时,众生殿中人已都围拢在了老者和少女身边,津津有味地听着这一轮棋析。
老者轻摇羽扇,答道:“不错,白棋此手失了冷静。如今看来,黑棋确是佯攻,意在收外角之空。然而,当时便能计算到这一步,尤其冒险形成转换,可是相当不易的。”
凝云笑答:“正是呢。转换形成后,黑棋的力量大大增强了。若白棋冷静些,黑棋吃了三三之子后,必然落了后手,将先手收官之权全盘交出,最终应是黑棋输。”
众人啧啧称奇。
☆☆☆☆☆
作者注:“棋待诏”古确有之,始于唐朝,本文中列举的四大高手亦全是唐代棋手,后面会出现的《棋诀》、《十诀》、《凤池图》等文献亦俱出自唐朝,这里借过来用的只是名字,切勿对号入座。又,关于四大高手的风格,乃微婉随意言之,大家一笑而过便可。本书中用到的各种对弈术语,因作者本人水平有限,疏漏颇多,致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