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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十六 流水空山有落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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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9 十六 流水空山有落霞 (第3/3页)

山的万年古村从深不见底的峡谷中巍峨而出,古树间阡陌的吊桥将凭空而起的树屋与圆形祭坛相连。

    万壑有声含晚籟,数峰无语立斜阳,一副壮阔而不失婀娜的景象。

    来到江南地界,享受的正是这青山隐隐水迢迢的悠闲。

    帝谭镇并不一味的安静,时常也称得上热闹。这黄昏时分,小道上也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翠幕斋就置身于其中。

    现下,它的主人正坐在庭院中读书,年约三十四五的女子,眉间凝柔,指尖拨雪,一双垂珠眉端的是柔情似水。洒金的薛涛笺,书页泛着起舞的墨香,时不时清风拂过,带来树叶野花的丝缕烂漫。

    远远望去,正是一副极好的夏夜抚卷图。

    然而,一阵轻柔的敲门声打断了这宁静。

    主人仍沉浸在遐思中,并未留意,于是那敲门声再次响起,高声了许多,这才惊醒了她。

    她急匆匆地穿过庭院,打开了门。门外,是一个着粗布衣裳,仍掩不住其国色天香,姿态风流的姑娘。姑娘笑唤道:“先生,多年不见了。”

    这边,主人亦显出与她久别的样子,惊道:“云儿!”

    “没想到么?”路凝云盈盈一笑。

    “这可真是……”被唤作“先生”的女子大喜过望,“我竟不知道你会来,快进来。”

    待二人坐好了,先生问道:“你是如何知道我住这儿的?”

    “这个不难,自云儿小时,先生不就时时念着‘将来定要离开这刻板的京城,定居苏州’。到了苏州,再打听先生‘沈凡’的大名,又有谁不知呢?多年不见,先生竟一点未变。”

    沈凡自谦地一笑。

    “真能不变倒好了。云儿可是变了不少,几年前我离开时你还是个小丫头呢,如今也成个绝代的美人儿了,诗书又有进步吗?”

    “先生真真是先生,”凝云嗔道,“来了不说嘘寒问暖的,倒先拷问起课业来。”

    “嘘寒问暖?”沈凡显出识她的样子,“那么我就来嘘寒问暖。不在京城做你的小姐,到这江南来是做什么的?可别瞒我。”

    凝云咬唇正色道:“本也不想瞒先生。云儿不愿再过自欺欺人的生活,是来先生处避难了。”

    沈凡凝视她片刻,严肃道:“我不收留懦弱的逃兵。从何时起,云儿也学会逃避了?”

    “并非事事都是可以干脆理清的事,并非人人都是先生这般干脆果敢的人。云儿的勇敢,皆是从先生这里学来的。可惜当初先生只授人以鱼,而未授人以渔,而今鱼用完了,只好再来先生处补充。先生若不收留,岂非落井下石?”

    沈凡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道:“说句实话,云儿,你十二岁时我就时常怀疑我们两人究竟谁是先生,谁是学生,今日我仍在怀疑。我这就去打扫出一间房。”

    “多谢先生了。”凝云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

    “然而……”沈凡回头道,“你仍有事没有对我坦白。”

    “有些事,云儿难于启齿;亦有些事,云儿是为先生着想才隐瞒。”凝云低头道。

    苏州的日子宁静且其乐融融。

    每日,路凝云如小时一般,与沈凡读书论诗,赏花品茶,登山观水,听鸟览日。宫里住久了的凝云对江南水乡的一切都喜爱非常,终日不踏出帝谭镇一步。沈凡亦陪着她聊天游玩,细心地引导她走出惆怅。

    一日,师生二人正在乡间小路上散步,忽见一队村民呼啸而过,手执树枝钉耙,朝一个方向跑去,脸上的神情俱是恶狠狠的。凝云问道:“先生你瞧,那些人在做什么?”

    沈凡不屑的翻翻眼睛,轻声道:“巫女。”

    “什么?”这名号在京城不常听到,凝云不解。“这巫女,可是那些问卜的流□□子么?何以这里的村民痛恨至此?”

    沈凡摇摇头。“哪有什么问卜?这一带有一些给人行医的女子,技艺倒是不错的,只是多为些异术,中原的人不曾见过。刚来这里的时候,依稀听老人讲起过。帝谭镇这个百年小镇,原先曾比现在还要安静,几十年前,一群相貌似番邦人的女子忽然造访,靠给村民医病定居了下来。”

    “这是好事才对。”

    “开始时,村民们也是这么认为的。然而后来,这一带每隔个把年头就会爆发瘟疫,夺去无数人命。说也奇了,得病的只有本地人,那些外来女子却百病不侵。因此村民们认定,是这些女子引来了疾病。”

    “这说法虽然残忍,倒也并非无稽。”凝云道,“这样的事也多见。若这些女子真从外邦来,那外邦的病,他们自己人身子里有抵抗的东西,异地的人却大多没有。但既然她们以行医为生,必有可医此病的药。”

    “正是。每次瘟疫,最终仍要靠她们的药来平息。然而,失去的生命总是回不来了。于是村民们对这些女子又恨又怕,叫她们‘巫女’,说她们是阎王派来招魂的女鬼,将她们赶走,不走的,便抓了来活活烧死。”沈凡皱眉。

    “荒唐!照理来说,外病需要一些时日来‘熟悉’新地的人。假以时日,总可以做到‘与病共存’,因此几十年的时间,也该让那瘟疫绝迹了。”

    沈凡赞许地点点头。“再后来,没有瘟疫了,但恐惧和忌恨已在当地人心里生根了。只要‘巫女’‘女鬼’再出现,他们便要残忍地追赶、折磨甚至杀死她们。看刚才人的架势,是又有一个了。”

    凝云好奇道:“他们如何识别她们呢?”

    “这些‘巫女’,都生了深紫色的瞳孔。”

    紫色的瞳孔?凝云猛地站住了。

    沉香阁中,那个削肩细腰的女孩,那奇异的香气,那通身的异族气派,一下子跳入了她的脑海。

    紫色的瞳孔。

    与此同时,身在不远处的另一个人不约而同地,也想起了沉香阁中的少女。

    他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回到帝谭镇了。然而他告诉自己,既然有过那么一次,他就有责任不让这里的迫害行为再次发生。所以,这个黄昏,他再一次,救下了一个伤痕累累的女孩。

    然而女孩并不领情,转眼便消失了。

    他无奈地看了看她消失的方向,拍拍身上的土,决定按原路离开帝谭镇,回到他的落脚处。这时天色已黑,乡间小道渐渐静了下来。一袭黑衣的他心里沉甸甸地,低头向前走着,并不注意身边的人。两个乡间女子自他身边经过,不慎落下了手帕,他漫不经心地拾起,递了过去。女子道了声谢,他也只含糊地应了一声,不曾留心。

    然而才刚迈出几步,他忽然回过了神来。

    刚才那女子的声音,何曾熟悉的!

    凝云觉得自己荒唐至极,方才一个年轻男子帮她拾起手帕,她竟然也会觉得那人貌似平江王龙篪。先是纳兰婉依,又是龙篪,难道真的是人在苏州,还割不断与那座皇宫的联系吗?

    “这么些日子价的闷在这小镇中,云儿不觉无趣吗?”沈凡笑问道。

    “有先生陪伴,怎会无趣呢?”凝云说的倒是实话。然而,终日只做一样的事,再是惬意,也顶不住落寞与心伤如潮水般的一阵阵侵袭。或许是该换换眼界的时候了。

    沈凡怎会不知她的心,笑道:“今日先生带你进城去瞧瞧。不知这江南水乡,比起□□的盛京来,孰高孰低呢。”

    凝云见沈凡眉间笑意浓于平常,似正暗暗得意着什么,心道,先生这定是有备而来,特意要带她去城中瞧什么的。

    从小到大,沈凡从不是只教她咬文嚼字,吟诗作赋的古板先生。往昔时,师徒二人一同“逃课”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或是京城外旷野芬芳的踏青,或是华休院中博弈高手们精妙绝伦的斗棋会,甚至是晶玉阁中阁主亲调的一杯茶香百回的迷迭茗幽,醒翩楼中舞女一支红袖惊鸿的羽衣舞,都成了凝云少女时的功课。

    学问从不只在文字中,先生总是这样说。

    “一粒沙中便现一处天涯,一弹指间便是一种人生……”凝云喃喃地重复起了先生的话,“……仍在路上的我们,不可错过世间的任一处风景。”

    她的眼眶湿润了。

    能在爱你的人身边,回到属于爱的记忆,便是世间的幸福。

    “先生又要带云儿去看‘风景’了呢。”

    京城,圣泽宫,锦阳殿。

    自从对路府上下的人详细闻讯后,龙胤与路丞相将目标锁定在一个人的身上——路凝云的启蒙女先生沈凡。

    “云儿的母亲早逝,从小是将其当作了娘亲一般的喜爱。云儿十四岁进宫前她离开了路府,后来定居何处我不确知。然而,在路府时,她多次提起过对苏州的向往。”

    紧接着,犹如一幅拼图一般,每一块都落在了恰当的位置。就在龙胤安排手下前往苏州时,龙篪的又一封密报来了。

    这密报的内容正是他求之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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