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十五 晓风不散愁千点 (第3/3页)
这不算抗旨,她又没说怀孕的事。
封她为妃了?这又是什么?
让她永远不再去打扰他和他的怀欣皇后的代价么?原来他认为,她做个妃就可以心满意足,乖乖地在毓琛宫中老死,不再去打扰他——他和他的爱。为了兰才人,他误解她;为了佳贵嫔,他恼火她;而今为了怀欣皇后,他只怕是会厌弃她一辈子了。
原来在他心中,她是比不上任何一个人的。
她做了一个梦,长久以来她不知道自己做着这个梦,也从未伤心过,然而当这个梦忽然变成了噩梦时,她才痛苦地意识到,她是一直梦着的。等到她意识到时,已然晚了。
四年大概够久了,美梦也好,噩梦也罢,她都不要继续下去了。
她茫然地望向窗外,天空被朝阳染成了美丽的香草色。
六宫外的天空,她好向往。
只要一个了断了。
她淡然一笑,下定了决心。
她倒真的需要休息一下了呢……
桃蕾见她表情奇怪,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于是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再有半个时辰皇上就该下早朝了,奴婢这就去请皇上来,皇上大概有话要对主子说……”
“不……”她阻止道,“本宫热了,你去御膳房传碗洒冰珠的玫瑰露来,要满满一碗,端回来时若洒出来分毫,仔细你的命!”
“可是,太医说忌食……”
“那就先去问问太医!”她的语气不留一丝余地,“本宫就在这里用膳,你快去!”
太医院和御膳房恰好在宫里的两头上。
这时间应该够她打点了。
蕈冽塘。
凝云惊讶地发现这里与从前不一样了。
她恰好知道这处六宫之中与众不同的地方。
要说偏僻,朋月宫和瑞安宫倒也偏僻的紧,然而蕈冽塘与之不同,若说朋月宫是安然自得的精灵,瑞安宫是超凡脱世的仙人,蕈冽塘却是狰狞可怖的幽灵一般,静得阴森,静得毛骨悚然。
然而,正如所说的,她发现这里与从前不一样了。
原本荒芜的土地明显被人用心打理过,原本了无生机的角落忽然冒出了很多欣欣向荣的植物,只有塘水上笼罩的那一层薄雾,依稀让人想起原先的光景。
她无心去研究这里的变化,她来这里本不是来观景的。
她要走出这座囚笼,这里就是那扇门。
极少有人知道这扇暗门,若非一次意外,她也不会知道。从这里走,没有人会看到,这至少会为她赢得一些时间。从毓琛宫出来,经如意馆,畅音阁,以隐殿,就到了蕈冽塘,接下去只要转过沉香阁便可。
沉香阁?
她猛地站起身来。我竟然忘了沉香阁刚刚搬进人来了,可不是糊涂了?若是被看到,可要想出对策来才……
“昭容娘娘?”
她回过头来,一个深褐色卷发,削肩细腰,尖下巴薄嘴唇的女子正用她那双紫霞色的眼睛盯着她。
毓琛宫。
“她到底要怎样?”龙胤咬牙道,手里紧紧攥着凝云那一纸“诀别诗”,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发白。那短短的几行字像石块一样,压得他生疼。他自嘲地干笑几声。
原来在她心里,他是这样容易就可以抛开的。
可是有什么不能等你把病养好呢?
如今这么一走,没了人照顾,病怎会好呢?
你要了断?他冷笑,好,给你了断。
“传朕旨令,”他朝身边已经大气不敢出的小长子吼道,“立刻给朕去找!朕要她回来把身体养好,再亲自将这诀别诗说出来,然后,她要走便走,随她走到哪里去!”
“这……皇上,娘娘她身怀龙种……”
龙胤一怔,气道:“是了,还连带拐走了朕的孩子,亏她……”
“主子并不知道啊!”秋涵这里也乱了阵脚。方才她将桃蕾好一顿痛骂,心里也暗暗埋怨凝云糊涂,怎么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就一走了之?
沉香阁。
凝云焦急地在内殿坐着,外面时不时传来说话声。龙胤察觉的比她想象中要快,他手下的效率也比她想象中要快。能不能应付过去,看纳兰婉依的能耐了。所幸,假使他们发现了她,她也并非没有准备……
这时,门小声地开了。
她屏住呼吸,发现是婉依,松了口气。
“他们走了。”婉依面无表情地说道,指了指门,只字不提自己方才如何应对。
凝云凝视着她波澜不惊的脸,缓缓道:“多谢妹妹了。”
然而婉依再不搭话,转头由后门进了内庭。
凝云见此,估摸着她很是不愿意掺和到这件事中来。但又为什么要帮她?她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因此不再多想,听着外面没了动静,刚要偷偷出去,婉依却唤住了她。
“拿着这个。”她递过来一只香囊样的物件。
“这……”凝云犹豫着伸手去接。
一阵异香扑鼻而来,她恍惚了一下,竟由那神秘幽深的花香带入了幻梦似的。初时只觉诡谲而突兀,又是浓郁,又是剧烈,仿佛回忆中的轨迹若隐若现地徘徊,又似灵魂深处的点点闪现光芒,释放出巨大的情感力量,令人泫然。
是什么呢?
记忆深处被这异香唤出的精灵……
刚要觉察分明,初香却逝,中香随之而至,再也没有前香的尖刻,取而代之的是温润的绿草气息,清凉而爽朗,深远而温柔。让人自心口到喉头,如清泉洗过一般爽快,她只觉胸中蕴着的血气烟消云散了,只留舒适与畅快。
后香来时,便是沾满露珠般的花朵香氛,如丝,如缕,如缎般的顺滑。
一番下来,凝云竟觉得多日的痛苦好了大半。
“这……是什么?”她惊讶地看着手中的香囊,喃喃问道。
婉依莞尔一笑,似早就料到她有此一问。“空谷生的千叶玫提香,龙舌兰与含羞草点染,琉璃琥珀与白木收味。加了些吃尽清晨露水的粉胡椒与白仓兰,微微算作调和,对娘娘的病,大有好处。”
凝云匪夷所思地听着这话。
“你若走远的话,这会有用。”婉依的笑容收的甚快,寂寥如菊的脸上竟不见一丝变过的痕迹。
“没有它,你撑不到半月。”
圣泽宫,锦阳殿。
“宫里没有是什么意思?”龙胤阴沉着脸问道。“门门有人把守着,她长翅膀飞了不成?”
“微臣已将整个后宫寻遍了,娘娘真的不在宫中。”
不对,不对……他心急如焚地来回踱着步,思忖着可能的情况。这时,小长子附耳过来道:“皇上,平江王有急报。”
龙篪?大概又有收获了……龙胤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冷静地专注于正经事,却不由自主地烦躁不安。
够了,苏州的事更重要……
她到底到哪儿去了……
大概又突入他们的据点了,龙篪总归让人放心的……
偌大个后宫,要藏个人也并非难事,准是他们没好好找……
什么时候要召他回来了,总在那里待着迟早会让他们注意到的,苏州又不比皇宫,有的是密道密门……密门!
后宫的密门!
照理云儿不应知道那扇门,但如果她知道呢?
“你们先退下,继续找!明白了么?”龙胤命令道。
侍卫们退下去之后,龙胤悄声问小长子道:“这些日子我问的疏了,有没有人间或地在蕈冽池旁巡视?”
“启禀陛下,有是有,但次数比从前少了。”
“为什么?”
“您知道,沉香阁就在近旁,自从明小媛住进去后,那里大大小小好歹多了几口子,手下的人总要避讳着些。”
龙胤略一思忖。“做得好。现下你去……”
小长子自龙胤还是太子是就跟着他了,早已熬成了他肚子里的蛔虫,听到这里,胸有成竹地答道:“皇上放心。但平江王的急报……”
“飞鸽传信么?”
“正是。”
“拿来给朕瞧。你去办事吧。”
“遵旨。”
龙胤忧虑地瞧着小长子潜入夜色中消失不见了。
云儿啊云儿,你真的不给我一次机会吗?
长宁宫。
佳贵嫔望着毓琛宫的方向。
这样大的仗势,看来路凝云是真的不见了,天助我也……
“今晚皇上不翻牌子么?”
“是。”安琪答道,以为她不悦,“凝云失踪,皇上想必是气了……”
“气倒是有,怕是‘担心’更多罢。”她叹了口气。
“主子宽心,皇上再怎么念着她,只要她消失了,不是什么都结束了吗?”安琪道。“莫非主子认为她使了一招‘欲擒故纵’?”
“你这丫头……”佳贵嫔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鬼心眼子多的紧!”她的笑容慢慢收敛了,俏丽的脸上仿佛盖了一层黯然的阴霾。“她是这样的一个人……她要人真心爱她,若非真心,不如干脆不要……因为这样,我才赢不了她……”
“这是为什么?”安琪不解道。佳贵嫔翻翻眼睛,显出看她不上的样子。“罢了,本打算利用朋月宫的事叫皇后穷追不舍的,谁知她自掘坟墓,倒省得我费事了。找不到最好,即使找得到,她也无法收场!”
佳贵嫔问道:“欧阳流莺还在景澜宫么?”
“是。”安琪答道,“说也怪了,朋月宫那事后,欧阳流莺也不正常起来。主子什么时候见她讨好皇后过?这几日可是忙不迭地往景澜宫跑呢。那个平日里巴不得到处见人的林若熙亦怪,几乎闭门不出了。”
佳贵嫔略一思忖:“风言风语的也有。说是那晚,有人亦在朋月宫旁见到欧阳流莺了……”,她冷笑道,“也不知是谁做的好事,领她去瞧了朋月宫——若她有路凝云一成的傲,也受不得皇上拿她做怀欣皇后的影子。仅仅是悲倒也罢了,然而她这二日的举止却不像是悲,令人生奇。朋月宫碎玉之事应有旁的枝节,这其中必有隐情,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圣泽宫,锦阳殿。
龙胤有一种被耍了的感觉,尽管不知道为什么。
不久以前,小长子带着一脸匪夷所思的表情来回报了。
“明小主说昭容娘娘在她那里待过,之后就不见了。”
“搜寻的侍卫难道不曾问过她?”
“问了。”
“那她为什么不报?”
“那时娘娘还不曾去呢。是侍卫走了之后,娘娘才去的。”
“她就是这么对你说的?你居然也相信她了?”龙胤几乎晕头转向,这个谎撒的未免太不高明了。
“奴才也是这么说着啊。可小主说的出娘娘穿的什么衣裳,梳的什么髻,插的什么钗。奴才跟毓琛宫核实过了,一点错都没有。”
“怪事都赶到一起了。”
“千真万确。”小长子答道,“您想,小主没必要撒这个谎。若非事实,她何必为自己徒招是非呢?”
“有理。”龙胤蹙眉道,“她还说了什么?”
“这……”小长子似乎为难。
“吞吞吐吐地做什么?有话就讲!”
“她还说叫皇上快点找,再晚怕是京城内都找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