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3/3页)
武正在晾洗干净的衣服,他挽着袖子,垫着脚尖,干得不亦乐乎。
“云儿你找到亲人,这种感情仪心可能永远不会体会。师父毕竟是师父,真正的亲情是什么样儿的,仪心不知道,只是看到云儿你找到爹和小武,看到你们那么高兴,仪心很羡慕……”仪心看着云儿,看到她看着弟弟那种心疼又怜爱的眼神,万分羡慕。
“爹爹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那间茅草屋是不能再住了,以后还想给小武找个先生,总要读书识字……”云儿说出这些话,才猛然反应过来,她已经在给他们安排今后的生活,给他们安排自己希望他们过的生活。“人皆有情,现在云儿身心皆不孤苦……”
仪心会心一笑:
“看来已经想通了……”
自从上次惜玉离去,寒月安静了好一阵子,最近听说她又开始神神叨叨了,吃了好多汤药也不见效。没有人愿意照顾寒月,以前她欺负的丫鬟太多,自然没人愿意再招惹这个疯癫之人。
云儿把药放在桌上:
“该吃药了!”
寒月盯着云儿:
“你做了新衣服?”
云儿拽着衣服的下摆:
“是啊!好看么?”
寒月看着那红色缎面上绣得栩栩如生的花朵,翻了翻眼睛:
“这是王爷赏给你的?”
“你怎么知道?”云儿顺着寒月的话说下去,“最近天儿热了,新做了几件衣裳。”
寒月咬牙切齿:
“雪心死了,你以为你就有本事让王爷喜欢你?”
“你怎么反过来问我了,这话我问你才是吧!”云儿轻轻一笑。
寒月冲到云儿面前,眼珠瞪得圆圆的:
“雪心死了,小王爷死了,王爷一定会喜欢我的……你等着,我早晚会给王爷生个儿子……”
云儿看着寒月那气急败坏的样子,说不清是同情还是庆幸:
“王爷也没来看过你吧……你这样,王爷怎么会来看你呢!”
寒月转转眼珠,好像想明白了。她冲到桌前,把一大碗汤药一饮而尽,然后呲牙咧嘴地转过头:
“我喝药了!病好了!”
云儿帮寒月拭去粘在嘴角边上的一小根儿草茎:
“你的病是因为已经死了的那些人么?还是因为你自己?你一直都害怕他们会来找你吧?你以为害死了雪心姐和小王爷,就能当侧妃了?”
寒月的嘴唇颤抖着,她一把掐住云儿的脖子:
“你胡说!胡说!”
云儿想要挣脱,却被寒月牢牢地按在墙上。云儿拼命地挣扎着,她努力地呼吸,用一种凛然地眼神看着几近疯狂的寒月。
寒月被这眼神吓得浑身一激灵,她不知道是应该松手还是掐得更紧。
一双大手一把把寒月抽离开去。
云儿痛得眼泪不止,她捂着脖子,许久动弹不得。待缓过劲儿来,她才虚弱地吐出几个字:
“张大人……”
张居正当然不是一个人,他一挥手:
“带下去!”
几个家丁把垂着头,已经四肢无力寒月带了下去。
“多谢张大人!”云儿不知自己这话是感激还是有些羞赧。
张居正哼了一声:
“不必言谢!争宠无非是宫廷闹剧,张某不想参与其中。”
云儿不知如何应付,只好以沉默回答。
“王爷喜欢碧螺春,去沏一壶来!”张居正头也不回地像门口走去,“王爷正为景王之事烦扰,需要有人照应着……”
“王爷,”云儿端来一壶刚沏好的茶,“奴婢知道王爷喜欢碧螺春。”
王爷见是云儿,眼前顿时一亮。
水红的缎面,在袖口和衣襟下摆绣着精美的花朵。不是所有人都适合红色,因为是太过艳丽、太过张扬的颜色,总会有种压不住的感觉。但是这件衣服穿在云儿身上却是出奇得得体和漂亮,不是惊艳,只是一种华贵和夺目的美。
王爷稍有欣喜:
“家人都安顿好了?”
“谢王爷惦记,”云儿给王爷斟了一杯茶,“托王爷的福,家人一切安好。”
“那就好,”王爷微微颔首,他一抬头,无意瞥见云儿脖子上那几个红紫的血点,伸手想要去触,马上又缩回手,只是问了句,“怎么了?”
“没事儿,谢过王爷关心。”云儿下意识地抚了一下脖子,把领口紧了紧,疼痛让她瑟缩了一下。
“上上下下什么事儿都瞒着,难道欺上瞒下才能在府里生存?!”王爷的脸沉了下来。
“今儿个寒月姐掐的……”云儿低语。
“哦?寒月?”王爷挑着眉毛,“怎么回事?”
云儿见王爷想要知道实情,先跪了下来:
“王爷恕罪。云儿今儿个去给寒月姐送药,她提到雪心姐,我就和她说了几句,可能她的病没全好吧,一急就来掐我的脖子……多亏张大人即使相救,云儿才没事儿……”
王爷拧着眉,表情沉重:
“确实让人担心……不过寒月是李王妃当时收留的,在府外也没什么亲人,如果以后都把她一个人关在屋子里似乎也不近人情……”
王爷走到云儿身边,伸手将她扶起。
“听说寒月姐进府也近十年……”云儿含糊不清地说着。
“是该给她找个人家了……”王爷自然知道这是打发一个这个年纪女人最好的方法,“明儿个告诉王妃,让她帮着张罗此事。”
王爷似乎无心再去理寒月的事,眉头又深锁起来。
“最近可有读书?”王爷将案上那本《庄子》拿起,“重读《逍遥游》,自知没有庄生宽广的胸怀……烦扰之事太多……”
“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云儿看着王爷,知道王爷所谓的烦扰是景王爷之事,“其实好多事我们都看不清本来面目,看不清事实真相吧!”
“谁能看得清呢?”王爷用一种探究的眼神看着云儿,“你?我?……”
云儿含笑不语,她将茶递给王爷,那一汪碧绿的汁液在碗中缓缓流动着。
陈王妃知道王爷有送寒月出府之意,很快给寒月安排了亲事。不知嫁给一个穷苦人家当正室好,还是嫁给中产阶级家庭做妾室更妥当呢?王爷对此事并没多加过问,寒月嫁与何人和他都没有关系,他知道陈王妃会准备一份凡人认为还算丰厚的嫁妆给寒月,自己不必为此事操心。
陈王妃也操办得算是体面,只是寒月在出嫁之日长歌当哭,在屋子里撒泼耍赖不肯走。她扯着喜帕:
“我哪儿也不去,你们就关着我吧!寒月我生是王爷的人,死是王爷的鬼……”
陈王妃让丫鬟们按着发疯发狂的寒月,耐心地解释道:
“王爷也想给你安排个好归宿,虽说这人家在京城不算大户,只是个生意人家,但是好歹是正室,日子不会比王府过得差……”
寒月扯下喜帕,她跪在陈王妃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王妃娘娘,请您向王爷求求情,说寒月病好了,寒月还要留在王爷身边伺候,不要嫁人……”
“你在王府也有十余年,无功也有劳,怎能耽误你的终身大事?”陈王妃不疾不徐地说,“王爷念及旧日恩情,才让我给你许个好人家,此番美意怎能辜负呢?”
寒月听到这是王爷之意,明白这是无法挽回之事,但仍负隅顽抗:
“王妃娘娘,云儿那丫头根本就是想接近王爷,她想伺候王爷,想当侧妃……”
陈王妃把喜帕给寒月遮好:
“嫁人以后不要再多话了,言多必失,相夫教子,这才是一个女人的归宿……”
寒月瞬间僵直,她放弃了挣扎,任由他人摆布。
门外传来鞭炮声,迎亲的队伍到了。陈王妃走到寒月面前,最终叮嘱:
“你从王府出阁,这里就像是你的娘家,但是嫁出的女儿泼出的水,覆水难收……好自为之吧!”
喜帕遮住寒月的脸,看不见她的面孔,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见她被一群丫鬟搀扶着走出门去。
陈王妃转头看一直默不作声的云儿,嘴角浮起笑容:
“王爷昨日还在谈《庄子》,只记住一句:‘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
云儿知道此话之意,却不知陈王妃为何要用在此处。
陈王妃不再看云儿,她叫丫鬟甜儿:
“甜儿,送我回去,今儿个太累了……”
云儿随着脚步袅娜的陈王妃也跨出门去,她最后望了一眼寒月的屋子,紧紧地关闭了那扇落了些灰和蛛网的门。
迎亲的队伍不知何时已经远去,丫鬟们都在清扫着刚才婚礼留下的残迹。那些完结的碎屑和满地的枯黄落叶堆积到一起。
云儿遥望着远方的天空,那一片晴朗的湛蓝,这真的是天本来的颜色么?还是太过深远,看不到至极深处呢?
深情备注:
1.1556年发生大地震,震后造成饥荒和瘟疫,死亡83万人。
2.配给裕王府的老师,是翰林院的编修高拱、陈以勤、张居正、殷士儋等人,都是一时名士,这里面的人后来大多做了阁臣。
张居正(15251582),字叔大,号太岳,湖北江陵人。作为明神宗朱翊钧的首辅达十年之久,是个有作为、具谋略、通权术的大政治家。
3.“绿遍潇湘外,疏林玉露寒,凤毛丛劲节,直上尽头竿。”张居正13岁时写过的诗《咏竹》,表达了自己想要出人头地的愿望。
4.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
天色苍茫,这是它真正的本色么?还是高远无穷,不能看到它的至极深处呢?(《庄子》—《齐物论》)
5.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
人们都知道有用的用处,但不懂无用的更大用处。(《庄子》—《人间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