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杜十娘怒沉百宝箱 (第3/3页)
个兄所携丽人何处安顿？亦曾通知丽人，共作计较否？"公子攒眉而答道："此事曾与小妾议之"孙富欣然问道："尊宠必有妙策又"公子道："他意欲侨居苏杭流连山水。使小弟先回求亲友宛转于家君之前，俟家君回嗔作喜，然后图归，高明以为何如？"孙富沉吟半晌，故作愀然之色，道："小弟乍会之间交浅言深，诚恐见怪。"公子道："正赖高明指教，何必谦逊？"孙富道："尊大人位居方面儿必严帷薄之嫌。平时既怪兄游非礼之地，今日岂容兄娶不节之人，况且贤亲贵友谁不迎合尊大人之意者？兄枉去求他，必然相拒。就有个不识时务的进言于尊大人之前见尊大人意思不允，他就转口了兄进不能和睦家庭，退无词以回复尊宠，即使留连山水，亦非长久之计，万一资斧困竭，岂不进退两难！"公子自知手中只有五十金，此时费去大半，说到资斧困竭，进退两难，不觉点头道是个孙富又道："小弟还有句心腹之谈，兄肯俯听否？"公子道："承兄过爱，更求尽言。"孙富道："疏不间亲只还是莫说罢。"公子道："但说何妨下"孙富道："自古道妇人水性无常几况烟花之辈少真多假。他既系六院名姝二相识定满天下。或者南边原有旧约借兄之力挈带而来，以为他适之地下"公子道："这个恐未必然，"孙富道："即不然，江南子弟最工轻薄兄留丽人独居，难保无逾墙钻穴之事口若挈之同归，愈增尊大人之怒，为兄之计，未有善策。况父子天伦必不可绝，若为妾而触父，因妓而弃家，海内必以兄为浮浪不经之人向异日妻不以为夫，弟不以为兄，同袍不以为友，兄何以立于天地之间？兄今日不可不熟思也！"公子闻言茫然目失，移席问计："据高明之见，何以教我？"孙富道："仆有一计只于兄甚便。
只恐兄溺枕席之爱，未必能行，使仆空费词说耳！"公子道："兄诚有良策，使弟再睹家园之乐，乃弟之恩人也向又何惮而不言耶？"孙富道："兄飘零岁余，严亲怀怒，闺阁离心，设身以处兄之地，诚寝食不安之时也。然尊大人所以怒兄者人不过为迷花恋柳，挥金如土异日必为弃家荡产之人不堪承继家业耳。兄今日空手而归正触其怒。兄倘能割衽席之爱，见机而作，仆愿以千金相赠口兄得千金以报尊大人，只说在京授馆下并不曾浪费分毫，尊大人必然相信，从此家庭和睦，当无间言了须臾之间，转祸为福，兄请三思，仆非贪丽人之色，实为兄效忠于万一也，"李甲原是没主意的人，本心惧怕老子，被孙富一席话说透胸中之疑，起身作揖道："闻兄大教，顿开茅塞。但小妾千里相从只义难顿绝，容归与商之，得其心肯，当奉复耳。"
孙富道："说话之间二宜放婉曲。彼既忠心为兄，必不忍使兄父子分离，定然玉成兄还乡之事矣，"二人饮了一回酒，风停雪止口天色已晚。孙富教家僮算还了酒钱，与公子携手下船。正是：逢人且说三分话一未可全抛一片心。
却说杜十娘在舟中，摆设酒果，欲与公子小酌竟日未回，挑灯以待。公子下船，十娘起迎，见公子颜色匆匆，似有不乐之意，乃满斟热酒劝之儿公子摇首不饮，一言不发，竟自床上睡了。十娘心中不悦，乃收拾杯盘，为公子解衣就枕，问道："今日有何见闻，而怀抱郁郁如此？"公子叹息而已了终不启口。问了三四次，公子已睡去了。十娘委决不下口坐于床头而不能寐。
到夜半，公子醒来，又叹一口气口十娘道："郎君有何难言之事一频频叹息？"公子拥被而起，欲言不语者几次，扑簌簌掉下泪来，十娘抱持公子于怀间，软言抚慰道："妾与郎君情好已及二载千辛万苦，历尽艰难，得有今日个然相从数千里，未曾哀戚，今将渡江，方图百年欢笑，如何反起悲伤，必有其故，夫妇之间，死生相共，有事尽可商量，万勿讳也。"公子再四被逼不过只得含泪而言道："仆天涯穷困蒙恩卿不弃，委曲相从下诚乃莫大之德也，但反覆思之，老父位居方面，拘于礼法个况素性方严，恐添嗔怒下必加黜逐。你我流荡，将何底止？夫妇之欢难保，父子之伦又绝。日间蒙新安孙友邀饮二为我筹及此事，寸心如割只"十娘大惊道："郎君意将如何？"公子道："仆事内之人，当局而迷。孙友为我画一计颇善但恐恩卿不从耳！"十娘道："孙友者何人？计如果善上何不可从？"公子道："孙友名富，新安盐商，少年风流之士也口夜间闻子清歌，因而问及，仆告以来历，并谈及难归之故一渠意欲以千金聘汝。
我得千金，可藉口以见吾父母；而恩卿亦得所愿但情不能舍，是以悲泣了"说罢，泪如雨下。十娘放开两手只冷笑一声道："为郎君画此计者，此人乃大英雄也。郎君千金之资既得恢复而妾归他姓，又不致为行李之累二发乎情，止乎礼，诚两便之策也，那千金在那里？"公子收泪道："未得恩卿之诺几金尚留彼处，未曾过手"十娘道："明早快快应承了他下不可挫过机会。但千金重事须得兑足交付郎君之手，妾始过舟，勿为贾竖子所欺人"时已四鼓，十娘即起身挑灯梳洗道："今日之妆只乃迎新送旧，非比寻常，"于是脂粉香泽，用意修饰下花钿绣袄，极其华艳，香风拂拂，光采照人。装束方完，天色已晓孙富差家童到船头候信，十娘微窥公子，欣欣似有喜色儿乃催公子快去回话，及早兑足银子，公子亲到孙富船中，回复依允口孙富道："兑银易事，须得丽人妆台为信，"公子又回复了十娘儿十娘即指描金文具道："可便抬去，"孙富喜甚，即将白银一千两送到公子船中只十娘亲自检看，足色足数，分毫无爽。乃手把船舷以手招孙富。孙富一见，魂不附体。十娘启朱唇，开皓齿道："方才箱子可暂发来，内有李郎路引一纸，可检还之也，"孙富视十娘已为瓮中之鳖几即命家童送那描金文具，安放船头之上。十娘取钥开锁，内皆抽替小箱。十娘叫公子抽第一层来看，只见翠羽明珰，瑶簪宝珥充、牝于中，约值数百金人十娘遽投之江中。李甲与孙富及两船之人无不惊诧又命公子再抽一箱，乃玉箫金管，又抽一箱，尽古玉紫金玩器，约起值数千金。十娘尽投之于大江中，岸上之人观者如堵。齐声道："可惜！可惜！"正不知什么缘故人最后又抽一箱，箱中复有一匣上开匣视之，夜明之珠，约有盈把其他祖母绿、猫儿眼诸般异宝目所未睹，莫能定其价之多少，众人齐声喝采二喧声如雷。十娘又欲投之于江，李甲不觉大悔，抱持十娘恸哭一那孙富也来劝解。
十娘推开公子在一边，向孙富骂道："我与李郎备尝艰苦只不是容易到此。汝以奸淫之意，巧为谗说。一旦破人姻缘个断人恩爱，乃我之仇人一我死而有知，必当诉之神明，尚妄想枕席之欢乎！"又对李甲道："妾风尘数年口私有所积，本为终身之计一自遇郎君，山盟海誓，白首不渝，前出都之际，假托众姊妹相赠，箱中韫藏百宝，不下万金下将润色郎君之装，归见父母个或怜妾有心，收佐中馈儿得终委托，生死无憾。谁知郎君相信不深，惑于浮议，中道见弃，负妾一片真心，今日当众目之前，开箱出视二使郎君知区区千金，未为难事妾椟中有玉，恨郎眼内无珠个命之不辰，风尘困瘁，甫得脱离，又遭弃捐。今众人各有耳目共作证明，妾不负郎君口郎君自负妾耳！"于是众人聚观者无不流涕，都唾骂李公子负心薄幸，公子又羞又苦，且悔且泣，方欲向十娘谢罪。十娘抱持宝匣向江心一跳。众人急呼捞救下但见云暗江心，波涛滚滚个沓无踪影。可惜一个如花似玉的名姬一旦葬于江鱼之腹，三魂渺渺归水府，七魄悠悠入冥途当时旁观之人，皆咬牙切齿，争欲拳殴李甲和那孙富，慌得李孙二人手足无措上急叫开船，分途遁去。李甲在舟中看了千金下转忆十娘，终日愧悔，郁成狂疾，终身不痊。孙富自那日受惊，得病卧床月余，终日见杜十娘在傍诟骂二奄奄而逝。人以为江中之报也，却说柳遇春在京坐监完满人束装回乡，停舟瓜步。偶临江净脸失坠铜盆于水，觅渔人打捞，及至捞起，乃是个小匣儿，遇春启匣观看，内皆明珠异宝无价之珍，遇春厚赏渔人留于床头把玩。是夜梦见江中一女子凌波而来，视之，乃杜十娘也只近前万福，诉以李郎薄幸之事一又道："向承君家慷慨几以一百五十金相助，本意息肩之后，徐图报答，不意事无终始然每怀盛情，悒悒未忘只早间曾以小匣托渔人奉致聊表寸心，从此不复相见矣下"言讫，猛然惊醒，方知十娘已死一叹息累日。
后人评论此事几以为孙富谋夺美色，轻掷千金，固非良士。李甲不识杜十娘一片苦心，碌碌蠢才，无足道者。独谓十娘千古女侠，岂不能觅一佳侣，共跨秦楼之凤，乃错认李公子，明珠美玉投于盲人个以致恩变为仇，万种恩情口化为流水，深可惜也！有诗叹云：不会风流莫妄谈，单单情字费人参。
若将情字能参透儿唤作风流也不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