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杜十娘怒沉百宝箱 (第2/3页)
遇春寓中，又把夜来之情与遇春说了，将褥拆开看时，絮中都裹着零碎银子儿取出兑时果是一百五十两遇春大惊道："此妇真有心人也既系真情，不可相负。吾当代为足下谋之了"公子道："倘得玉成，决不有负。"当下柳遇春留李公子在寓自出头各处去借贷。两日之内个凑足一百五十两交付公子道："吾代为足下告债非为足下，实怜杜十娘之情也"李甲拿了三百两银子，喜从天降，笑逐颜开，欣欣然来见十娘一刚是第九日，还不足十日二十娘问道："前日分毫难借今日如何就有一百五十两？"公子将柳监生事情又述了一遍，十娘以手加额道："使吾二人得遂其愿者，柳君之力也。"两个欢天喜地，又在院中过了一晚。
次日，十娘早起，对李甲道："此银一交便当随郎君去矣。舟车之类人合当预备。妾昨日于姊妹中借得白银二十两，郎君可收下为行资也。"公子正愁路费无出，但不敢开口，得银甚喜几说犹未了，鸨儿恰来敲门叫道："媺儿，今日是第十日了。"公子闻叫儿启户相延道："承妈妈厚意，正欲相请。"便将银三百两放在桌上，鸨儿不料公子有银，嘿然变色只似有悔意。十娘道："儿在妈妈家中八年，所致金帛，不下数千金矣今日从良美事，又妈妈亲口所订，三百金不欠分毫，又不曾过期只倘若妈妈失信不许，郎君持银去，儿即刻自尽。恐那时人财两失悔之无及也。"鸨儿无词以对上腹内筹画了半晌，只得取天平兑准了银子说道："事已至此，料留你不住了人只是你要去时，即今就去平时穿戴衣饰之类，毫厘休想只"说罢，将公子和十娘推出房门一讨锁来就落了锁。此时九月天气口十娘才下床，尚未梳洗，随身旧衣，就拜了妈妈两拜几李公子也作了一揖。一夫一妇离了虔婆大门只鲤鱼脱却金钩去，摆尾摇头再不来下公子教十娘："且住片时我去唤个小轿抬你，权往柳荣卿寓所去再作道理。"十娘道："院中诸姊妹平昔相厚二理宜话别。况前日又承他借贷路费只不可不一谢也。"乃同公子到各姊妹处谢别姊妹中惟谢月朗、徐素素与杜家相近，尤与十娘亲厚。十娘先到谢月朗家，月朗见十娘秃髻旧衫，惊问其故，十娘备述来因。又引李甲相见十娘指月朗道："前日路资，是此位姐姐所贷，郎君可致谢，"李甲连连作揖。月朗便教十娘梳洗，一面去请徐素素来家相会，十娘梳洗已毕，谢、徐二美人各出所有翠钿金钏、瑶簪宝珥、锦袖花裙、鸾带绣履，把杜十娘装扮得焕然一新，备酒作庆贺筵席。月朗让卧房与李甲、杜媺二人过宿二次日，又大排筵席，遍请院中姊妹，凡十娘相厚者，无不毕集都与他夫妇把盏称喜。吹弹歌舞上各逞其长，务要尽欢，直饮至夜分十娘向众姊妹一一称谢儿众姊妹道："十姊为风流领袖今从郎君去，我等相见无日，何日长行，姊妹们尚当奉送个"月朗道："候有定期，小妹当来相报。但阿姊千里间关同郎君远去，囊箧萧条曾无约束，此乃吾等之事下当相与共谋之，勿令姊有穷途之虑也，"众姊妹各唯唯而散。是晚几公子和十娘仍宿谢家。
至五鼓人十娘对公子道："吾等此去何处安身？郎君亦曾计议有定着否？"公子道："老父盛怒之下，若知娶妓而归，必然加以不堪，反致相累。展转寻思，尚未有万全之策，"十娘道："父子天性二岂能终绝。既然仓卒难犯个不若与郎君于苏杭胜地权作浮居又郎君先回，求亲友于尊大人面前劝解和顺然后携妾于归，彼此安妥，"公子道："此言甚当，"次日，二人起身辞了谢月朗暂往柳监生寓中整顿行装向杜十娘见了柳遇春，倒身下拜，谢其周全之德："异日我夫妇必当重报下"遇春慌忙答礼："十娘钟情所欢二不以贫窭易心，此乃女中豪杰，仆因风吹火，谅区区何足挂齿！"三人又饮了一日酒几次早，择了出行吉日，雇倩轿马停当。十娘又遣童儿寄信二别谢月朗。临行之际，只见肩舆纷纷而至，乃谢月朗与徐素素拉众姊妹来送行只月朗道："十姊从郎君千里间关，囊中消索，吾等甚不能忘情几今合具薄赆，十姊可检收，或长途空乏，亦可少助几"说罢，命从人挈一描金文具至前人封锁甚固，正不知什么东西在里面，十娘也不开看，也不推辞，但殷勤作谢而已。须臾了舆马齐集，仆夫催促起身，柳监生三杯别酒，和众美人送出崇文门外人各各垂泪而别。正是：他日重逢难预必口此时分手最堪怜。
再说李公子同杜十娘行至潞河，舍陆从舟，却好有瓜洲差使船转回之便人讲定船钱，包了舱口。比及下船时几李公子囊中并无分文余剩口你道杜十娘把二十两银子与公子一如何就没了？公子在院中嫖得衣衫褴褛，银子到手，未免在解库中取赎几件穿着又制办了铺盖，剩来只勾轿马之费只公子正当愁闷，十娘道："郎君勿忧，众姊妹合赠，必有所济"乃取钥开箱。公子在旁自觉惭愧也不敢窥觑箱中虚实。只见十娘在箱里取出一个红绢袋来掷于桌上只道："郎君可开看之。"公子提在手中几觉得沉重，启而观之，皆是白银，计数整五十两。十娘仍将箱子下锁亦不言箱中更有何物。但对公子道："承众姊妹高情，不惟途路不乏，即他日浮寓吴越间口亦可稍佐吾夫妻山水之费矣上"公子且惊且喜道："若不遇恩卿口我李甲流落他乡，死无葬身之地矣！此情此德了白头不敢忘也。"自此每谈及往事二公子必感激流涕，十娘亦曲意抚慰下一路无话。
不一日，行至瓜洲二大船停泊岸口。公子别雇了民船安放行李。约明日清晨人剪江而渡。其时仲冬中旬下月明如水，公子和十娘坐于舟首，公子道："自出都门，困守一舱之中儿四顾有人，未得畅语。今日独据一舟上更无避忌。且已离塞北一初近江南，宜开怀畅饮以舒向来抑郁之气，恩卿以为何如？"十娘道："妾久疏谈笑亦有此心，郎君言及，足见同志耳二"公子乃携酒具于船首，与十娘铺毡并坐，传杯交盏儿饮至半酣，公子执卮对十娘道："恩卿妙音下六院推首。某相遇之初几每闻绝调，辄不禁神魂之飞动，心事多违，彼此郁郁，鸾鸣凤奏久矣不闻一今清江明月，深夜无人了肯为我一歌否？"十娘兴亦勃发，遂开喉咙顿嗓，取扇按拍，呜呜咽咽，歌出元人施君美《拜月亭》杂剧上"状元执盏与婵娟"一曲口名《小桃红》。真个：声飞霄汉云皆驻响入深泉鱼出游。
却说他舟有一少年姓孙名富，字善赍，徽州新安人氏，家资巨万，积祖扬州种盐二年方二十，也是南雍中朋友又生性风流，惯向青楼买笑红粉追欢，若嘲风弄月到是个轻薄的头儿。事有偶然，其夜亦泊舟瓜洲渡口，独酌无聊了忽听得歌声嘹亮，凤吟鸾吹二不足喻其美。起立船头，伫听半晌，方知声出邻舟儿正欲相访，音响倏已寂然，乃遣仆者潜窥踪迹，访于舟人二但晓得是李相公雇的船，并不知歌者来历。孙富想道："此歌者必非良家几怎生得他一见？"展转寻思，通宵不寐。捱至五更，忽闻江风大作及晓，彤云密布，狂雪飞舞下怎见得，有诗为证："千山云树灭万径人踪绝。扁舟蓑笠翁一独钓寒江雪。"因这风雪阻渡，舟不得开。孙富命艄公移船泊于李家舟之傍，孙富貂帽狐裘，推窗假作看雪，值十娘梳洗方毕，纤纤玉手揭起舟傍短帘，自泼盂中残水，粉容微露了却被孙富窥见了，果是国色天香一魂摇心荡，迎眸注目，等候再见一面，沓不可得。沉思久之，乃倚窗高吟高学士《梅花诗》二句，道："雪满山中高士卧了月明林下美人来。"
李甲听得邻舟吟诗，舒头出舱，看是何人。只因这一看个正中了孙富之计。孙富吟诗，正要引李公子出头，他好乘机攀话，当下慌忙举手，就问："老兄尊姓何讳？"李公子叙了姓名乡贯，少不得也问那孙富，孙富也叙过了又叙了些太学中的闲话，渐渐亲熟。孙富便道："风雪阻舟，乃天遣与尊兄相会，实小弟之幸也几舟次无卿，欲同尊兄上岸，就酒肆中一酌，少领清诲下万望不拒。"公子道："萍水相逢下何当厚扰？"孙富道："说那里话！四海之内儿皆兄弟也。"喝教艄公打跳二童儿张伞，迎接公子过船，就于船头作揖。然后让公子先行自己随后，各各登跳上涯行不数步，就有个酒楼几二人上楼，拣一副洁净座头靠窗而坐，酒保列上酒肴，孙富举杯相劝二人赏雪饮酒。先说些斯文中套话渐渐引入花柳之事。二人都是过来之人，志同道合，说得入港，一发成相知了，孙富屏去左右，低低问道："昨夜尊舟清歌者何人也？"李甲正要卖弄在行下遂实说道："此乃北京名姬杜十娘也二"孙富道："既系曲中姊妹何以归兄？
"公子遂将初遇杜十娘上如何相好，后来如何要嫁，如何借银讨他，始末根由，备细述了一遍。孙富道："兄携丽人而归人固是快事，但不知尊府中能相容否？"公子道："贱室不足虑二所虑者，老父性严，尚费踌躇耳！"孙富将机就机口便问道："既是尊大人未必相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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