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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第 7 章 (第1/3页)
云烟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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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就这样过去了,这个世界似乎并没有留下它的痕迹——就算有,也只留在很少很少人的心里。
不久之后,因为一部叫作《花样年华》的电影,全国开始流行对着树洞讲出自己的心事。但这个城市很难找到树洞,许多人因陋就简,便对着家里的老鼠洞开讲,然后用烂袜子堵上。
叶红霜也有心事,但他并没有这样做。
因为有人曾在他的心上刺了一个洞。从此以后,他就把所有的心事,一天一天用苍老封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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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夏天,因为凤凰台播放了几出韩剧的缘故,韩国的流行文化开始在中国流行起来。该国电视剧的主要特征是:男女主角经常会在结尾得到莫名其妙的怪病死掉。为此不少中国观众纷纷感慨韩国朋友真是体弱多病,实乃新生代东亚病夫。
暑假一过,陆寻便升入了高二。高二的日子比高一更艰苦,几乎所有学生都变得面黄肌瘦,脸有菜色。陆寻越来越后悔入读时光中学,费钱不说,还必须忍耐非常人所能承受的痛苦:一周只能休息半天。
几年前,因一个外省小孩上演了一出刀劈生母的后现代宝莲灯,全国一下子兴起了为中学生减负的□□:不少学校和家长主动卸掉压在中学生头上的打游戏机,看电视,上网,看漫画等沉重负担,令其在全年无休的补课和复习中获得轻松与快乐。
经过这类事件的洗礼,陆寻本应对各类缺胳膊少腿的节假日适应无比,但当他听老师宣布周六全天和周日上午补课时,还是有五雷轰顶之感。
日子就这样五雷轰顶的一天天过去了。每到周日那可贵的下午,陆寻都要沐浴更衣,带着一种朝圣的心情去玩。因为没钱,大多数时间他不知道该玩什么,便只有干起了看小说这类老土的勾当。
这一年有两本书颇为轰动,一本曰《上海宝贝》,讲的是上海女孩子的故事。此书一红,立刻引起一串跟风,什么《延安宝贝》,《上甘岭宝贝》,《井冈山宝贝》之类层出不穷。陆寻在网上翻了一下,发觉里面写的上海女孩子和安琪相差甚远,不禁开始怀疑安琪是冒牌货;另一本曰《三重门》,系上海的一个高中生写的上海初中生的故事,因无师生恋情节而令陆寻深觉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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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一过,叶红霜便从医学院毕业了。他被分配到市中心的一家医院实习,整日与被破开的肚子,纵横交错的大肠和血肉模糊的肿瘤为伍。
他每天都处于极度的疲惫之中,这其中很大一部分是来缘于与空虚的作战。以致于每次经过医院的太平间,他都觉得自己的人生不过是一个朝着里面走的过程。
电视里不时传来美国大选的消息,偶尔打开电视,就会看到两个白种中年人在众目睽睽下大叫大嚷。那些喧嚣的情景让叶红霜悲从中来:在这个如此激昂的大时代,他竟只是一个偶然经过的小过客。
2001
往日痴,今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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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后的寒假被减了一半,只剩十天。李月河说要教陆寻洪家至宝铁线拳,陆寻便在最后一天去了他家。
“铁线拳是铁桥三梁坤的绝技,他的徒弟后来传给我们师祖黄飞鸿。说起来,这铁桥三还是我们师祖的太师父。”李月河坐在客厅里,一边喝茶一边对在一旁轧马的陆寻慢悠悠的道。
“那我该叫他什么?”陆寻问道。
“你该叫他......哪天你见到他自己问吧。”李月河笑嘻嘻的道。
“师父真幽默。”陆寻傻笑道。
“梁坤乃晚清广东十虎之首,排名还在你师祖前面。所以这铁线拳十分厉害,比起虎鹤双形可谓各擅胜场。想我那一晚大战新新撰组,就用了不少铁线拳的功夫。”李月河说着仰首含笑,一脸得意之色。
“请师父教我!”陆寻高叫着拜倒在地。
“师父教徒弟,乃天经地义之事!”李月河忙把陆寻扶起来,随手递给他一张“意外伤害赔偿”的保单:“保证徒弟的安全,更是义不容辞。”
陆寻张大嘴巴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他喃喃的道:“师父,我已经很安全,不用再保了......”
“年轻人要居安思危!”李月河打断了他的话大声道,“不要以为自己现在有手有脚,有吃有穿就骄傲,街上那些要饭的残废当初也是像你这么想的!”
“可是......弟子今年压岁钱很少,如果给了师父这200块,就算不残废也难保不去要饭!”陆寻鼓起勇气向李月河说。
“要饭好啊,洪七公也要饭嘛,不残废就行了。签吧签吧。”李月河还是一个劲把那张单塞给陆寻。
陆寻无计可施,只好唉声叹气把那张单签了:“师父,这阵子没钱,下个月给你行不行?”
“好吧,那我下个月再教你铁线拳。”
这时李月河的手机响了,他便跑到厕所去接。陆寻一个人闲得无聊,百无聊赖的走进李月河的书房。书房里摆了几个大书柜,里面摆着些粤剧的VCD和一些黄书,还有《三国演义》,《水浒传》等古典小说。
他忽然见到有张照片摆在书桌上,书桌的抽屉正大开着,那张照片显然是没来得及放进去。
那是一张发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两男一女,三人都是约莫二十多岁的年纪。虽然日久年深,但陆寻还是认出了那个穿着军装的男人是剑圣,穿着白背心的是李月河。站在中间的那个女孩子相貌清秀,梳着大辫子,正在照片上甜甜的笑着。
“臭小子,看什么!”陆寻听到背后一声呼喝,吓了一跳,转身发现李月河正站在书房门口看着他。
“师父......你这张照片没收起来,所以我才......你年轻时真帅!”
“臭小子,现在不帅么?”李月河嘻嘻一笑,显然并没有生气。
陆寻见状胆子大了起来,指着照片上那个少女道:“师父,她是谁?”
“她是我师妹,也就是你师姑。”李月河说着忽然叹了口气,“本来也会是你师娘的。”
陆寻闻言又看了那张照片两眼,只见年轻时的李月河相貌平平,站在那个清纯可爱的少女旁边活像她家的长工。倒是剑圣相貌英俊,高大有型,与那个少女非常相衬。
陆寻不禁心生疑窦,小心翼翼的问李月河道:“师父,据我之前的观察,师叔好像也喜欢师姑?”
李月河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这就是他恨我的原因。”
“原来不论情场还是武场,师父的功夫都要高过师叔啊!求师父教徒儿怎么泡妞!”陆寻大叫道。
“既然你这么勤学好问,我就把我和你师姑,还有师叔的故事说给你听,你自己去揣摩吧。”
多少事,从来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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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仙坐在床上,一边抚摸着肚子里的孩子,一边望着头顶的白色蚊帐发呆。
从昨天开始,她只是这样呆坐着,不吃不喝不哭不笑,失魂落魄。
突然间,门被撞开了,门外哗哗的雨声传了进来。她像一下子找到了魂儿般,焦急的扭头去看。
进来的是一个穿着军装的高大男人。她的大师兄。
她似乎有一点失望,但失望里也有着欣喜。每次见到这个身影,她的心都会感到无比温暖,只是曾几何时,却再也不会剧烈的跳动起来。
“大师兄,你回来了......”她低低的唤了一声。
“师妹,你......”他看到她隆起的肚子,呆立良久,低声道,“他呢?”
“今晚有艘船去香港,”她低低的道,眼里又泛起泪意,“他刚走。”
大师兄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门砰的一声关了起来。
她看着又重新回到一片死寂的房间,眼泪终于涌了出来。她恨这些男人,他们总是这样决绝而匆匆的从她的生命里离去。爱的,不爱的,一个也留不住。
她是父亲的独女,也是水家的女弟子。她的母亲很早就死了,从小到大,父亲,大师兄和二师兄就是她世界的全部。也许因为年龄相近,她一直和二师兄要亲一些。但随着年纪渐长,大师哥的英俊潇洒渐渐让她更为迷恋。因此在旁人眼里,在她自己心底,大师哥与她便成了一对儿。父亲也希望她能和大师兄成亲——他老人家并不怎么喜欢二师兄。若不是因为他是故人之子,父亲根本就不会收他为徒。
但比起她的婚事,父亲更在意一件事:《拈花剑法》后继有人。
这路剑法是水家的绝学。父亲说,这是一套佛剑,取自世尊拈花,迦叶微笑的典故。练成这套剑法,便能像菩萨一样,渡化许多许多人。
她不懂,杀人的剑法为什么会是佛剑。但她在庙里见过,菩萨也拿着剑——莫非菩萨也杀人么?
这套剑法的最后一式,叫作“天雨曼殊沙华”。剑谱上说,学这一招的人,必需用文殊的慧剑斩断情丝,终生不婚不娶。
父亲找不到传人,只好把这套剑法传给大师兄。大师兄不论是资质还是和水家的关系,都是练这套剑法的不二人选。但在她眼里,这世上谁都可以练,惟独他不行。
那一夜,她哭着求他不要学这套剑法,但他只是看了她一眼,淡淡的说了一句对不起。
她说不出话来——她还能说什么?这便是江湖,有女人替男人痛,他们可以随便流血;有女人替男人哭,他们便不用流泪。待到女人痛过哭过,他们早已经绝尘而去。
父亲终于传了大师兄拈花剑法。第二年,大师兄去当了兵。他在军营里写信给她,对她说待到父亲百年,那个规矩便不能再束缚他们,他到时便会娶她。
她没看完信,便把信烧了。那天下午她在旧居烧信,二师哥默默的在一旁看着。她第一次见到他如此沉默,像是一个忽然长大的孩子。然后他拉起她的手,对她说,他愿照顾她一生一世。
她不知道他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从小到大,他是她的玩伴,她的哥哥,她那些少女心事的听众,却从不会是她要托付终生的人。但那一刻,他对她说愿照顾她一生一世。她看着他的眼睛,就信了。
在一起的日子是如此的甜蜜。即使在那样动荡的年月,年轻的生命也因为有爱而甘之如饴。
父亲在□□前就死了。葬礼之后没多久,他对她说,他想看看父亲的太极拳谱。
她知道那本拳谱:那不是普通的太极拳谱,而是昔年中央国术馆辑录的秘本。父亲爱之如命,几乎从不示人。
她知道父亲如果在世,绝不会把拳谱给他——水家有两样东西不传外人,一个是“天雨曼殊沙华”的内家心诀,另一个就是这本太极拳谱。他曾问她要过那个心决,她没给他——父亲曾嘱咐她这个心诀只能传给娶她的人,这一点她从没有忘记。但她希望他能练成那套太极——不论哪个女人,都希望自己的男人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强者。
在一个雨夜,她把拳谱和自己都交给了他。
在另一个雨夜,他告诉她,他要去香港,永远也不再回来。
水仙把头倚在枕头上,回想起大师兄那越来越沧桑的容颜。
上一次见他是在父亲的葬礼上。她早就在信里告诉他她和二师兄好了,那次回来他几乎没和他们说过话。临走的时候,他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从小到大这么多年,直到那一眼,她才懂了他对她的心意。
他看她时,二师兄正握着她的手——江湖里的事就是这样,总在已经迟了的时候才会懂。
水仙看着窗外叹了口气。她知道她的男人已经不会回来:他的心早已飞去了那个歌舞升平,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大师兄的剑,能要他的命,却留不下他的心。
想到这,她忽然害怕起来。大师兄的脾气她是知道的,万一闹僵了,他说不定真会动手杀了他。
她并不希望他死。在她心底,总盼着有一天他会回心转意。就算她等不到那一天,她肚子里的孩子也等得到。
她开始焦急,开始坐立不安。再等下去,她害怕会等回一具血淋淋的尸体——两个人的武功在伯仲之间,这具尸体可能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她翻身下了床,挺着大肚子跑了出去。
夜雨如注,她看见雨点在小河上激起一个又一个水圈,恍如一张张哭泣的脸。
背负着那些不属于它的冰冷,小河似乎流淌得愈加狂暴。这么多年来,这里面流走了她不知多少快乐时光。那是小时候,大师兄和二师兄经常在这条河边练拳,练完了便跳进河里抓鱼。这时她总会提着一口大锅过来,替他们煮鱼粥喝。每次看着他们吃粥,年少的她都觉得幸福而满足。多少次蓦然回首,她都希望时光能在那时停住。
时光没有停,像小河里的水一样流淌到了这个雨夜。她看见两个男人正在河边厮杀。与少年时不同的是,她在他们的剑和拳头里看见了杀意。他们的脸比身上的伤口更狰狞,她的心也变得比这个雨夜更冰凉。
大师兄终于使出了“天雨曼殊沙华”。这式剑法曾把他从她身边带走,这一刻,它又即将带走她的第二个男人。
“别!”她用尽全身力气喊了出来。
那把剑在空中凝住了,大师兄没有练过心诀,他是拼着受内伤硬生生收住这把剑。
然后二师兄的拳头打在了他的胸膛上,把他打得直飞了出去。
“这一招也不过如此。”那个男人说完这句话,隔着雨水看了她一眼,一句话也没说,甚至连句“对不起”也没说。
然后他走了。她也明白了,这个人再也不会回头。
往日痴,今日意,终究只能两忘烟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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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你说师姑在她父亲的逼迫下嫁给了师叔......这时候你从海外留学回来,带着她私奔去大城市过新生活......最后你们两人在大城市贫病交加,她难产死了......怎么听起来像哪部粤语残片?到底是不是真的啊?”陆寻吞吞吐吐道。
“这么认真干嘛?真过《三国演义》很多了!”李月河敷衍的道。
“这么说你对师姑的感情也是三分假,七分实?”陆寻小声道。
“关你X事啊!”李月河一声怒喝。
上海,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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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学期伊始,网络游戏的浪潮就席卷了这个国度。万千男女投身到这个虚拟的空间里,同心协力再造一个世界。
陆寻也成了一个叫《石器时代》的网络游戏的玩家。在“爱科学,玩物不丧志”的精神指导下,他在游戏的同时也得到了不少收获:首先是有效的提高了自己的沟通能力:一句脏话已能用全国31个省的方言骂出来;其次是学会了合理的分配时间:晚上打游戏,白天上课睡觉;同时幽默感也得到空前提升:在菜市见到丑女,便上去问这只恐龙怎么卖。
大半个学期里,陆寻整夜整夜的沉迷在网络游戏里无法自拔。最鼎盛时期,爱丽丝,叶红霜,林轻雪也相继加入到这个乐园里,成了围着兽皮裙光着屁股跑的亚当和夏娃。但没多久他们就相继离去。陆寻一面感慨与此干人等代沟之深,一面也因巨额网费单被父母发现而被迫退隐。
经此一事,他的学业一落千丈,本来就和别人有差距,这次更是奋马扬鞭也追不上来。一个段考下来,他竟应验了那个老土笑话:所有科目加在一起100分!他一面叹息自己还真他妈幽默,一面当着林轻雪的面把试卷用打火机点了。
“你真敢不告诉你爸妈?”
“废话,家丑不可外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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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几天就是五一节。
“五一去哪玩?”两人正在凉茶店里喝凉茶,林轻雪突然问陆寻。
“别问我。才放四天假,全用来想这个问题都不够。”陆寻看着店外放学的人潮,没好气的道。
“我老爸现在上海,他叫我过去玩。”
“你跟我讲有屁用啊?除非你肯用你老爸换我老爸。”
“看你这幅衰相,我肯我老爸也不肯啊。言归正传,你跟不跟我去上海玩?”
“免谈。去上海就要见你老爸,我跟他又不熟。”
“这你不用担心,我老爸我一个人去见就行了。他主要就是提供我们钱和住的地方。”
“哇,这么说我在上海吃喝嫖赌的费用你老爸全包?他许文强啊?”
“他何止包你吃喝嫖赌,他还包你馆材花圈香纸蜡烛,只要你这贱人愿意死!”
“愿意!为什么不愿意?上课上死还要交几千块,你老爸出钱我不死白不死!”
林轻雪瞪了他一眼,没再说话,转过脸意兴阑珊的望着街道。过了一会陆寻突然又道:
“跟你去上海,是不是真的一毛钱都不用花?”
“你自己出火车票。”
“我陪你去上海还得自己买火车票?这不等于拉我去枪毙还跟我要钱买子弹?!”
“你也可以这样认为。”
“那我回去问问我妈,她儿子被人拉去打靶,她肯不肯出钱买子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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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寻骗他妈要和几个男同学去上海看□□,顺利的拿到了500块钱。
坐车那一天正值五一前一天,他和林轻雪在火车站的人山人海里几被挤成肉酱。林轻雪一上车就朝着卧铺车厢落荒而逃,陆寻则被迫留在硬座上听满车乱哄哄的老百姓讲述自己的破事。
车要开18个小时,他们下午出发,必需在车上过一夜。到了傍晚,林轻雪又挤了回来,把手里的卧铺车票递给他,“去睡吧。”
他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几个民工正用报纸铺在地上睡觉,几个猛男钻进椅子下不知在干什么。一群烂仔模样的人在旁边操着吓人的方言聊天。坐在他身边的老头正张大嘴巴睡觉,一滴口水从那满是烂牙的嘴里流出来,似乎在作性梦。他实在不放心林轻雪留在这样的十面埋伏里,便淡淡对她道:
“我不想睡,你回去吧。”
“你不去我也不去,我留在这里陪你。”林轻雪坚决的道。
车厢里立刻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大家显然都被这小姑娘舍己为人的精神感动了。不少热心的群众纷纷向他们伸出了援手,大吼着:“我替你去!”“让俺去嘛!”......
林轻雪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陆寻。他已经睡着了,正大声的打着鼾。一直以来,她都不得不佩服这些大陆的小孩。他们有着很强的生命力,在大时代的风吹雨打里,在各种考试的摧残里,在这个无神论国度里,如同野草般茁壮成长。
若非他睡着前有意无意的握住了她的手,她在这样混乱的环境里一秒钟也呆不下去。他手心的热度一点一点的累积了她的坚强。
林轻雪看向了窗外,月下的群山不停的在窗外掠过,久而久之,便成了一成不变的风景。她像所有旅人一样生出一丝伤感,并在这丝伤感里睡意渐浓,不久即沉沉睡去。
车到上海时已是早上十点。两人从车站一出来,映入他们眼帘的是和别的地方大同小异的城市景观。
“上海也不过如此嘛,比香港差远了。”林轻雪失望的道。
“说不定这只是为了吓跑外地人搞的伪装。”陆寻盯着地上一口浓浓的痰液,强打精神道,“你先联系你老爸吧。”
林轻雪掏出手机,拨了她爸的号码。
“打不通。”过了一会她转头对陆寻道。
“你把我拐到这里才说打不通?”陆寻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没办法,”林轻雪眨着眼睛道,“我跟我爸要钱的时候他经常会失踪。”
“那怎么办?马上轮到我们失踪了!”
“骗你的了,胆小鬼。我爸的手机经常不开,他让我有事就打他们公司。”
林轻雪说完又拨了个号,响了几声,有人接了。
“林总在么?什么?去北京了?我是他女儿,我和同学来上海玩,你们能不能帮我安排住的地方再给我点钱?”林轻雪一口气道。
陆寻一直大气不敢喘的盯着林轻雪打电话,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看他:“那人挂了。”
“他挂之前有何遗言?”
“他说不认识我。”
“正常!别说你这种无名小卒,我他也未必认识哩!那钱和住的地方呢?”
“当然是没了。”
“......”
“我爸走之前没有交待他们,他们根本不信我是我爸的女儿。”
“那,滴血认亲行不行?”
“别这么风趣啦!其实不找他也没什么,我身上还有800块人民币和200块港币,不乱花的话应该够了。”
陆寻默然无语,过了一会叹了口气道:“可我想乱花怎么办?”
“老实说,我也蛮想乱花的。”林轻雪也叹了口气,“听说外滩有很多银行,不如我们现在去抢。”
“那等什么,”陆寻把手一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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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搭公车来到了南京路。陆寻一见到“南京西路”的路牌就激动得大喊大叫,林轻雪一面为他感到丢脸,一面也不禁赞叹这条第三世界的商业街的繁华。
两人一路逛下去。陆寻不停东张西望,不时认真的研究着南京路上各家性用品店只标中文和日文的深刻寓意。
“怎么样?比起香港如何?”两人走进了核心的步行街地带,陆寻以一幅地头蛇的口吻得意洋洋的道。
“比不了中环。”林轻雪淡淡道。
“我看得出你很心虚。”陆寻斜了她一眼。
“你哪只狗眼看出来的?”
“如果你不心虚,就在这里把这句话大叫三遍,然后向每一个看你的人作鬼脸。”
林轻雪看了一眼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叹了口气:“我做不到。”
“怎么样,我都说你心虚了。你看看人家。”陆寻说着望前面一指,只见一个胖子正仰天大叫俺们那嘎都是活雷锋,一有人转头看他,他就朝着人家作鬼脸。
“我终于发现南京路有一样中环比不了。”林轻雪看了陆寻一眼。
“什么?”
“中环没这么多神经病。”
陆寻哼了一声,对林轻雪道:“你知不知道一座城市繁荣的标志是什么?”
“什么?”
“就是有钱人和神经病都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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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南京路逛了一整天。其间陆寻几次被街头的案内人误认为是日本阔少,要拉他去寻花问柳。幸好林轻雪及时出现赶走那些人,才避免陆寻本国穷学生的身份被揭穿。
黄昏时分,两人从南京路拐出来,走到了外滩。
江上的风正肆意的吹着,轻轻柔柔的,吹在身上像被一只少女的手抚摸着,暧味异常。
江边到处是拍照的人,各自露出空洞的笑容,打着愚蠢的手势,妄图用一张相片占有这座城市哪怕一丝的美丽。
黄埔江上的轮船往来穿梭,汽笛声此起彼伏。林轻雪回头望了望身后那排银行渐渐亮起的姹紫嫣红的灯光,又把视线望向对岸那片海市蜃楼般的楼群,不禁叹道:“好一个大时代。”
陆寻看着靠在江边围栏上吹风的林轻雪,情不自禁的把手指拼成一个镜头,对准了她。“咔嚓”,他嘴里轻轻发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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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外滩逛了一会,就买了两张船票游黄埔江。
所有乘船的游客都要先搭一辆公共汽车到一个游船的小港。陆寻发现同船的有不少日本人,哇哇的高声讲着日语。一个女孩主动用半生不熟的日语向一个满头银丝的日本人搭讪,两人的关系在语无伦次的交流中发展神速,待到下车时已经互相牵起手来。
“没想到现在当慰安妇这么热门!”陆寻看着两人的背影感慨的说。
天空下起了毛毛小雨。此时陆寻和林轻雪已站在了甲板上,正注视着船后面那一道长长的白色浪花。游船放的音乐竟然是那首《First Love》。
“早知道买把伞。”林轻雪嘟着嘴道。
“买伞干嘛,淋雨多浪漫!连澡都不用洗了!”陆寻道。
江水之上,夜雨飘零如絮,甲板上一人不禁吟道:“亭亭画舸系春潭,只待行人酒半酣。不管烟波与风雨,载将离恨过江南。”
这一刻,两岸的夜景像是一出巨大而华丽的舞台剧,正在上演一千万人的悲伤和快乐。两个来自异乡的少年在雨中静静的观看着,眼前的剧情有如飞花般绚烂。
“这就是太平盛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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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一家不起眼的小店各自要了个单人房过了夜。第二天去吃大闸蟹,又上东方明珠玩。到了下午,扣掉车票钱两人加在一起竟只剩50块。
“原来乱不乱花,都是不够,早知道还不如乱花。”林轻雪看着手里那张宝贵的50块,叹了口气道。
“这就是乱花的结果。”陆寻沉痛的说,“一个读高中的小女孩一口气吃掉六只大闸蟹......消化能力强也不用这样啊!想吃到螃蟹绝种啊?!”
“吃都吃了,现在怎么办?”林轻雪嘟起嘴道。
“除了卖掉你我想不到其他办法。”
“有帅哥要买的话,我没意见。”
“那我现在送你去菜市称斤,听说有些杀猪佬长得也很帅的。”
“打住,老娘现在没心情跟你开这么无聊的玩笑。”
“开玩笑不花钱嘛。”
“有了!那我们到上海不花钱的地方玩不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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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是一栋粉中带黑的老旧公寓,楼前有个牌子,上书:市级建筑保护单位。
“这是什么地方?”陆寻皱着眉头道,“鬼屋么?”
林轻雪斜了他一眼:“闭上你的臭嘴。这是张爱玲的故居。”
陆寻闻言定睛再去看这栋房子,果然有几分民国老宅的味道,隐隐约约更透出一股凄凉:风花雪月,到头来也只剩不染红尘的落寞。
“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有一次听陈潇洒说的,他说来上海一定要来转转”
陆寻皱起眉头:“有狐臭也学人家提张爱玲?侮辱斯文!”
“人家本来就很斯文,是你对人家有成见。”林轻雪说着向那栋旧宅走去。
陆寻跟上她。一进门,便见到三三两两的游人正下来。一路上到六楼,便见到了一扇暗绿色的铁门。
陆寻记得,那个叫胡兰成的男人在《今生今世》里写道:“翌日去看张爱玲,果然不见,只从门洞里递进去一张字条。”
递纸条的地方便在这里。缘起缘灭,花开花落亦是在这里。“你将来就只是我这里来来去去亦可以”,这便是她对他的情意,也全部尘封在这里。
“你听说过张爱玲的故事么?”林轻雪问陆寻。
陆寻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道:“民国的事......五十年都过去了,什么都风轻云淡了。”
“如果有人那样伤害我,”林轻雪淡淡道,“就算过了五百年,我也还是会觉得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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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一个巨大的难题摆在陆寻和林轻雪面前:到哪过夜。
车票已买好,此时两人手里只剩下40块钱。这笔钱在山区或许能挽救一个失学儿童,但在上海却换不来一个有屋有床的夜晚。
“在外滩看一夜星星吧。”陆寻大胆的提议道。
“低级趣味!”林轻雪呸了一声。
“随便在街上找张长凳子躺一夜。”
“目无法纪!”
“打电话到公安局,问他们监狱还有没有空的。”
“丧心病狂!”
“那你说怎么办?”
“随便在街上找张长凳子躺着看一夜星星,如果有警察来查就求他让我们住监狱。”
“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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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从南京路一直找回火车站都没有找到合适的长凳子。林轻雪跑去上厕所,陆寻站在路边独自烦恼,忽然有个老太婆上来对他道:“帅哥,一个人啊?”
“不是吧阿婆,你几十岁人还做这一行?”陆寻大惊到。
“混口饭吃嘛。”
“混饭吃也讲点公德行不行!你这样子跑出来多影响行业形象!上海怎么吸引外资啊?”
“老娘拉人住旅店关外资什么事?”
“......你是拉人住店?你不是......”
“当然不是!不是已经很久了!”
这时林轻雪回来,老太婆又不停鼓动她去投宿。两人见这老太婆鬼鬼祟祟,不禁有些害怕。陆寻壮着胆子道:“那......多少钱?”
“一个人20。”
两人一听如此便宜,不禁大喜。但看那老太婆的样子,又复生疑。
“店在哪?”陆寻小心的道。
“就在这附近,你们跟我来就知道了!”老太婆说着就要拉两人走。
“你说清楚在哪我们才去。”林轻雪站在原地,坚定的说。
“你们又不是本地人,我跟你们说也说不明白。”老太婆焦急的道。
林轻雪见到她这副猴急的样子,脑里顿时出现一幕画面:几个凶神恶煞的妖怪拿着菜刀躲在一条黑暗的小巷里,远处三个人影渐渐走近,为首一个正是那个老太婆,后面跟着一脸天真无邪,呆头傻脑的陆寻和林轻雪,老太婆高叫道:“大王,晚饭有了......”
她越想越害怕,拉着陆寻的手小声道:“别跟她去。”
但陆寻显然被说得有点心动,安慰她道:“不用怕,我会武功嘛!”故意把最后一句话说得特别大声。
“怎么样,去不去?”老太婆急道。
“去!”陆寻斩钉截铁道。
老太婆见到几个民工在路边转悠,又招呼他们去住店。若是平时林轻雪必然嫌恶,此刻却无比希望那些民工能一起去住,以壮其胆。但那些民工丝毫不为所动,突然有人在前面大叫道:“兄弟们,上!”众民工立刻一哄而散,向几张长凳狂奔去。
老太婆骂骂咧咧的带着陆寻和林轻雪上路了。一路上她似乎查觉到了两人的恐惧,不停的和两人拉家常。当她得知林轻雪是香港人时,眼里立刻闪过一丝得意的光芒。林轻雪看见后大惊,脑海里立刻出现一幅悲惨的画面:人□□易市场上,自己头上插着一块“香港制造”的牌子,关在猪笼里......一念及此,她几乎就要哭了出来。
三人越走离火车站越远,终于走到了一条伸手不见五指的小巷里。林轻雪紧紧的抓着陆寻的手,她的指甲深深陷进他的肉里,痛得他哇哇乱叫。
“痛死了,你干嘛?”陆寻叫道。
“废话,当然是害怕了。”林轻雪没好气的道。
“放心吧,小妹妹,我不是坏人。”那个老太婆笑道。
“阿婆,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陆寻抢着道,“每个坏人都会说自己不是坏人,你这样说她更害怕。”
“那我是坏人。”老太婆忙道。
林轻雪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笑就是没事了,还不松手?......我让你松手,你咬我干嘛?”
老太婆把他们领到了一处三层楼的民居,重新见到光亮,两人的心才算安定了下来。据老太婆说,她是上海的老居民,家里房间多,离车站又近,便办起了家庭旅店,还是经过公安局批准的。
一个老头子替两人登记住宿,问及两人是何关系时,陆寻抢着答同学。
“同学?那你们住同一间房没问题吧?”老头子慢悠悠的道,“你们只有40块,只能住单人间。而且我们现在也只有一个单人间。”
两人尴尬的对视了一眼,陆寻咳嗽了两声:“一个晚上应该没问题。”
老太婆把两人领进二楼的一个小房间。房间很小,装下一张床后就再也没有什么活动的空间。墙角的桌子上摆着一台黑白电视机,又破又烂,显然只剩下装饰的功能。
两人把行李摆好,老太婆便走了出去,临走前留下一句话:“你们在这休息吧,别搞出什么事来。”
两人立时尴尬万分。
“你睡地上。”林轻雪对陆寻道。
“不是吧......这么脏!”
“难道我一个女孩睡地上?”
“这地板上又没写‘男的专用’!”
“你一个男生,就不能让让女生?”
“哇,女生要让,人妖要让,变性人也要让,男人的名字叫下等啊?”
“他妈的,”林轻雪堵气把枕头被子甩在地上骂道,“一点男子风度都没有,都不知道是不是变性人!”
陆寻看她真的发火,便唉声叹气的收拾好被褥,躺到了地上。林轻雪也没多说,径直睡到了床上。过了一会,她看到陆寻在地上滚来滚去,睡不安枕的样子,不禁有些歉疚,轻声对着床下道:“喂,睡不着?”
“废话,难道刚醒啊?”
“聊聊天怎么样。”
“聊就聊吧。”陆寻翻了个身,像在思考话题,过了一会打了个呵欠道,“嗯,那个,林小姐对明年的特首选举有什么看法?”
“神经病,谁跟你聊这个。”林轻雪看了他一眼,“你知不知道,陈潇洒和安琪分手了。”
“意料之中了。”陆寻懒懒的道。
“会不会是你强烈的怨念所致?”林轻雪笑嘻嘻道。
“我睡地板的怨念更强烈,也没见你暴毙。”
林轻雪呸了一声,过了一会她小声道:“难怪你们这边不准中学生谈恋爱,都没一个认真的,玩过就算。”
“好过你和李小哲,玩都没得玩。”
“别提那事。”林轻雪脸一红,“那时我年少无知而已。”
“年少的见多了,但很少见有人无知成那样。”
“人家性情中人嘛。说真的,你到底有没有听过什么动人一点的爱情故事?我听说叶红霜......”
“别提他和香奈子的事。”陆寻打断了她的话。
林轻雪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陆寻突然道:“既然你这么八卦,我就讲我师父,师姑和师叔的爱情故事给你听吧。”
他说完便把李月河讲给他的那个故事添油加醋,颠三倒四的跟林轻雪讲了一遍。
林轻雪瞪大眼睛道:“......你说你师叔和你师姑结了婚,然后你师父□□了你师姑。后来他一个人跑到塞外的沙漠打铁,人家让他喝一坛叫作‘醉生梦死’的酒,说喝了就能忘记一切。但他没有喝,因为他心里始终念着你师姑。而你师姑一个人在白驼山看海,其实心底也依然爱着他......我怎么好像在哪里看过?”
“爱情故事都是相似的嘛,黄色故事才会各有不同。”
林轻雪不再说话,闭上眼睛似在回味着这个亦真亦假的故事。过了一会她睁开眼睛道:“对了,你说你师父是什么大威龙保险公司的?”
“嗯。”陆寻点了点头。
“有件事不知该不该让你知道。”林轻雪吞吞吐吐道。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该不该知道。”
“我去年回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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