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历史AB面: 胡麻 (第3/3页)
念中。
膝上小暖炉的余温已经不那么明显了,淡淡地弥散着炭火的焦味,郁郁的拢着她的心。手中,绣绷上的大鹏鸟只差一只翅膀就完工了,那熠熠的眼睛皎皎地望着她,就像八年前他离家前夜意气奋发的神情:“卿灵,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她记得自己被他的眼神深深感染了,涌动着从未有过的激动,那时,在她的眼中,他就是顶天立地旷世难寻的英雄。从前做女孩时的梦想仿佛都在那一刻成为了现实,她好激动,难以自抑地偎依在他滚烫的胸膛上湿了眼眶。
不知不觉的,大鹏鸟未曾丰满的羽翼濡湿了,冰凉的沾了她一手,她被这冰凉从回忆的梦乡中惊醒:她的大鹏鸟被她放了出去,却因为风太大收不回来了,她仰望着天穹中大鹏鸟摇曳的影子,却可望不可及,一望就是八年。
她有点后悔了,后悔一时的冲动意气,后悔自己的一句“相公,我祝你旗开得胜,早日凯旋!”
也许“旗开得胜”是她的祝福,而“早日凯旋”才是她心底里真正的期盼。她不要他衣锦荣光,只要他平平安安,毫发无损的回到她的身边,对她而言,这已经足以算作“凯旋”。
窗外的雪愈发的大了,鹅毛样的,院子里更静了。
昨夜,她梦见他回来了,笑的宛若初见时,阳光样的铺满了她的全身。她伸出手迎去,却扑了个空,一切都没了。
她醒了,她知道自己醒了,可她不愿承认,死死的闭着眼睛,不愿睁开,只感觉着两行冰凉的泪水沿着眼角酝酿成形,滚落下同样散着寒意的鸳鸯枕,无声的……她蒙着被头抽噎,生怕吵醒了身边的女儿,怕她再用天真无邪的大眼睛问自己:“娘,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回来?是个未知?
因为,她连他在哪儿都还不知道。
好在夜终是过去了,又是平明的日子,又是一天希望的开始。
她总是对自己说:“等这个箭袋绣好了,也许,他就回来了。”
原来她绣的不是箭袋上的大鹏鸟,而是在心底里默默的绣的他的模样。
就这样的,不知不觉她已经为他绣了满满两箱子,满满两箱子的心血,满满两箱子的思念。
他快回来了,她有预感。
“夫人!夫人——”
她应声抬头,张大了期盼已久的眸子,难道是……
“夫人……”小婢女一个踉跄腿一软,跪倒在她的面前,“老爷他——”
“相公他回来了?”她缓缓放下手里的针线,挪开了暖炉,扶了桌子站了起来,眼中开始充盈着悸动的泪水,一不小心就要流下来了。
“不……不是……”小婢女摇了头,抬起了眼睛,竟是湿漉漉的。
她的柳眉微微蹙起,执手扪在了胸口,摁住了急促的心跳,深深的切切望着小婢女,并不说话。
“老爷他在巨鹿……阵……阵亡了……”
她的脑子里嗡嗡作响,眼前漆黑到不见五指,裙下的三寸金莲打着的晃儿颤抖着寒意迅速窜及了全身上下:“什……什么……你说,什么……”
“夫人——”小婢女抱着她立不稳的脚呜咽着,“夫人呐——”
“这不可能……不可能……不——”她第一次失去理智的尖利的叫着,丹蔻浸过的指甲深深的掐进手心里。
“夫人——”
“大嫂——”卢象晋垂手站在门口,手里是那断了翅的大鹏鸟,染着殷红,“是真的……”
那殷红刺激了她的神经,她跌跌撞撞的向那断翅的大鹏鸟探出手,扑在了怀里,却一个趔趄摔在了灰冷无情的地上,她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痛了,她的心碎裂了,死了吧!
是他带走她的灵魂了,她痴傻的呢喃,手中的是她的“大鹏鸟”啊!怎么回脏了,变了色,而且,折断了翅膀。她的大鹏鸟还要飞啊,怎么可以失去翅膀,失去天空?
想得情切,她竟一骨碌爬了起来,抓过针线一针又一阵狠狠的扎在殷红的“大鹏鸟”的断翼上,和着自己纤细的手指上的血,修补着她的大鹏鸟,她的希望,明知道,她的希望已经不存在了。
“大嫂……”卢象晋泣不成声。
“娘!娘——”女儿抱着布偶人跑进了屋子,身后是九岁儿子抑郁的神情。
“娘……”儿子满脸的泪痕下,依稀是他的音容笑貌。
她模糊了双眸,探出手去:“你回来了么?相公……”
“娘,爹不在了还有孩儿,孩儿会好好孝顺娘的……”儿子坚定的神情愈发像他。
“相公……我知道,你会回来的……我知道……”
“娘,那是哥哥!”女儿孩子气的抬高了稚气的嗓门,一声声刺在她的心上,可她不会痛了。
“烟儿!”哥哥伸手扯了扯妹妹的衣襟。
“娘,是哥哥,不是爹!”女儿挣脱了哥哥的手,摇着她的宽大袖笼,投来诧异的疑惑,瞠着无辜的大眼睛,“娘,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她的手一软,绣绷落在了地上,还有她的“大鹏鸟”,和一身鲜血外衣飞回来的大鹏鸟。
这一次,不是梦了,可它比梦更残酷……
后记:
卢象升在我的印象里一直是个极具悲剧色彩的人,他的温婉性格和文武双全的才识几乎是儒将完美的象征,然而他的结局却是惨烈的心寒的。他是个忠臣,是个以死报国的典范,也是在那个黑暗时代正直却悲哀抑郁的典范。他一死全了名节,可是,身后的悲哀却笼罩着他背后的家族。《明史》上记载:起潜闻败,仓皇遁,不言象升死状。嗣昌疑之,有诏验视。廷麟得其尸战场,麻衣白网巾。一卒遥见,即号泣曰:“此吾卢公也。”三郡之民闻之,哭失声。顺德知府于颍上状,嗣昌故靳之,八十日而后殓。明年,象升妻王请恤。又明年,其弟象晋、象观又请,不许。久之,嗣昌败,廷臣多为言者,乃赠太子少师、兵部尚书,赐祭葬,世廕锦衣千户。福王时,追谥忠烈,建祠奉祀。一种我为国死,国却不以我的死为忠,不承认我的马革裹尸,好让人心生凉意和凄楚。然而,即使是这样,他的家人依旧无怨无悔的付出着作为一个臣民的忠贞。史料上说:其后南都亡,象观赴水死,象晋为僧,一门先后赴难者百余人。从弟象同及其部将陈安死尤烈。扼腕,伤心,我别无它词可以陈述给大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