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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分(八—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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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部分(八—2) (第3/3页)

个女人,却没想到竟是你!”我笑着说。

    “那是我生活得最艰难的时候,”纪香感叹道,“常常感觉自己是那场灾难的罪魁祸首,内心总抹不去那片阴影。在那所学校勉强毕业后,再也不想读书了。不再穿红色衣服,不再溜冰去上学,好像从那年——一九六一年一月十九日之后,我的人生被划了一道截然的界限,进入完全不同的阶段,无忧无虑的青春岁月一去不复返了。”

    “你现在活得也算轻松吧,所幸终于从那种阴影下走出来了。”我宽慰她说。

    “也许吧,”纪香淡然说,“我比大岛好一些,他似乎一直无法摆脱那场噩梦,生活完全陷入了停顿。不过,我想,这种阴影并没有从我心头抹去,一直潜伏在大脑某个角落,说不定什么时候出来作祟。”

    “也许在死的面前,我们都应该达观些。”我说,“无论蚂蚁还是伟人,终点都是坟墓。”

    “当然,所以我竭力想忘记过去。”纪香说,“不过,与他们相处的那段时光,的确是我一生中最幸福满足的日子。并不是所有女孩都有那么一种幸运的感觉。”

    纪香笑笑,让我自己在客厅喝茶读书,她要去做饭,吃过之后,带上盒饭去接替妈妈守病房。她手脚麻利干脆,不一会儿,三个菜已经端上来。纪香留出一份,我们吃完以后,她建议我留在家里好好休息,养好精力明天坐车返校。我说反正自己不累,坚持要陪她去守病人。纪香拗不过,于是两人一同来到医院。

    太奶已经醒来,半躺在床上,纪香妈妈坐在一旁,因为太奶听觉的问题,她必须大声说话。纪香走到旁边,轻吻一下妈妈的脸颊,告诉晚饭已经做好,由她来接替照顾太奶。纪香妈点头,起身走出病房,临别对我微笑致意。

    躺在床上的太奶看到我,便现出焦急神色,缓缓举了举干枯的右手。“三浦……”她声音断断续续地说。

    看样子她还记得我。我俯在她耳边大声喊:“我见到三浦君啦!太奶,他说这段时间忙,抽空一定回来一趟。”

    “嗯。”老太太神色缓和下来,松弛地放低了身子。

    “放心吧,三浦叔叔不会忘记您的。”纪香手作喇叭状,对着老人的耳朵喊。

    老太太仿佛听见了,眼睛缓缓闭上,似乎想休息一会儿。

    “老人家发病,可把人吓坏了。”纪香说,“凌晨两点钟,忽然呼吸急促,一阵抽搐,就没了动静,呼吸也没有了。我和妈妈两个人手忙脚乱,急得直掉眼泪,幸好救护车来得及时。医生帮做人工呼吸,手指按压让心脏重新起搏,要不,真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一醒来,嘴里便不停喊小野的名字。”

    “以前没有得过类似的病吗?”

    “从来没有,从小到大,我都不记得太奶得过病。”纪香说,“幸亏妈妈睡觉时警惕性高,听到了她房间的动静。以后不能让太奶单独睡一个屋子了,以防不测。”

    我和纪香胡乱聊了一会儿。天已经很晚了,纪香让我回去睡觉休息,我不同意,两个人商议轮流值班,我值上半夜,她值下半夜。

    纪香躺在陪护床上,不一会儿便传出均匀的呼吸声。屋内变得异常安静,值班的护士穿着洁白的大褂蹑手蹑脚进来,询问了情况之后,冲我点头微笑一下,悄然离去,由于戴着口罩,仅露出微弯的双眸,加上窕窈的身姿,那样子别有一番韵致。

    我轻轻起身,推开门走到长廊,夜已很深了,护士依旧在走廊来回穿梭忙碌,她们一律轻手轻脚,悄无声息。我透过窗户,抬头仰望天空,月色朦胧,当空照耀,月亮在行走的云层背后时隐时现。

    夜里十二点左右,太奶醒了,看那眼神,精神似乎还不错。我为她喝了流食,吃完之后,又用毛巾擦了擦她的嘴角,她仰头看着天花板,似乎在沉思,但不一会儿,又发出轻微的鼾声。

    我刚想走出门外转转,纪香醒了,坚持要守夜,要我休息一会儿。我拗不过她,刚躺到床上,忽然恍恍惚惚看见了绿子的父亲。

    他似乎已经完全康复,坐在一片田野的尽头,手里拿着一根鲜嫩的黄瓜,表情颇为怪异。

    “小伙子,见我的女儿绿子了吗?”他嚼着黄瓜问我,嘴角还沾着绿色的汁液。

    我愣怔站在那里,竟无言以对。正在这时,他突然伸出了右手,长长的手指甲犹如利刃,越过宽阔的田野伸过来,直取我的咽喉。我转身就跑,可他的手仿佛有伸展性一般,紧跟在我身后,我夺命狂奔,只听见耳边呼呼作响。

    这时,绿子忽然站在我面前,“让我来解救你吧,渡边君。”她笑笑,解下脖子上红色的围巾,在手中旋转起来,然后放手,那红色的方围巾仍旋转不止。绿子拉我上去,脚下一用力,我们两个便像乘坐飞毯一样向前飞了起来。绿子父亲那只右手被渐渐落在后面。

    “谢谢你,绿子。”当飞毯越过不知名的海面的时候,我回头望望,绿子父亲已经看不见,才松了口气。

    “没关系。”一直低着头的绿子突然抬起头,竟是一副青面獠牙的面孔,她张开双臂向我扑过来。

    我大惊失色,一下子从飞毯上跌落到浩瀚的海中。绿子在高空狞笑着,右手突然变成一支大鱼叉,对准我,向下径直刺来……

    我“啊”的一声大叫,从床上惊坐起来。发现这一切仅仅是个梦,不禁松了口气。摸摸额头,冰凉冰凉的。

    我擦擦额头上的冷汗,打量着周围陌生的一切。阳光普照,透过窗户照在对面洁白的床单上,天已大亮了。我渐渐想起自己是在医院,来和纪香一起探视太奶的。想到这里,我向对面床上望去,这才发现,对面太奶的床已经空了,纪香也不知去向。

    我掀开被子,蹬上鞋,打开门跑向医院咨询处,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路过急救室,我却发现纪香和妈妈两人正相互搀扶着,满面愁容疲惫地等在门外。

    “太奶昨晚又发病了,医生已在抢救,有三个多小时了。”纪香轻声说,“看你睡得正香,没有打扰。”

    “既然第一次能救过来,这次肯定也能度过难关。”我宽慰她说,同时诧异昨晚护士医生手忙脚乱抬病人,自己竟然没有被惊醒。

    见她们还没有吃饭,我便出去在门外餐馆带了两份早点回来。纪香勉强吃了,纪香妈妈毫无胃口,纪香百般劝慰,才勉强喝了口豆浆。

    “抱歉,渡边君,太奶这个样子,实在抽不出时间陪你了。”纪香歉疚地冲我笑笑。

    “应该抱歉的是我,帮不上忙,又为你添了这么多麻烦。”我随后告诉纪香,自己得赶回东京了,下午还有课要上。纪香妈妈说自己走不动,让纪香将我送到医院门外。

    “希望下次太奶过百岁生日时能来参加,”走出门外,我说,“小野考上大学,双喜临门。”

    “谢谢,但愿。”纪香靠在门口的座椅上,送我一个疲惫的笑容,“保重。”

    “保重。”我冲她挥手,转身向车站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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