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情深缘浅 (第2/3页)
人剜去。一眨眼我看到的世界已经是灰色的了,带着水雾,万幸的是我扶着墙才没让自己倒下去。
从天牢走到皇城,礼颂并未带轿辇,连个陪在身边的侍女都没有。我当然知道不是嘉洛要见我,可一路上礼颂就是这样一言不发地带着我徒步行走,步伐又快又急,导致我有话未能问出口。灼热的阳光和体内快速流失的养分使得我的胃十分难受,脑袋晕乎得快要炸掉,一阵翻江倒海后,我好几次差点吐出来。
自从舒太妃薨了之后,一连几个月我都没再见过她,因前段时间她身中□□之毒,身体每况愈下,虽说并非我所为,但毕竟是因我而起,对此我深表愧疚,总想着找个机会向她道个歉。
可是,已经没有机会了。
今日再次见到她,她憔悴了许多,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个佝偻的小老太,身板俨然已经瘦成一块琵琶骨了,不变的是她眼里的傲然与矍铄,还有走路时的健硕。
想起当初我与沉花在明知她身子不虚弱但性子绝不服输的前提下,愣是拉着她大气不喘地逛了几个时辰的御花园。现在我总算也体会了一把她当时体力透支时硬撑着的痛苦了,想来十分讽刺,也当是现世报了。
“礼颂姑娘打算带我去哪?”
望着前面高耸的台阶,爬上一百多级石阶就是一处楼台亭阁,我停下脚步问她。
“姐姐莫非是怕我对你不利?”
礼颂回头狡黠地看着我,一双眼睛狠戾决绝,我摇摇头,想说句“自然不是”却发现喉咙干得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嘴巴干瘪得如树皮。
“既然姐姐不怕就跟上吧。”
礼颂冷哼了一声,轻蔑地说着便拾级而上,我深吸了一口干燥的空气后只得迈起酸痛的小腿,强撑着快晕厥过去的身体,扶着石栏陪她爬过了一百多个石阶。
当我几乎把整个身体都靠在石栏上爬过最后的两级台阶时,礼颂已经站在阁楼前居高临下地冷眼看着我。我气喘吁吁地走到她面前,心跳快到无法控制,两条腿已如无脊椎动物,撑不起我硕大的身体。她身上缟素的装扮如一把锋利的匕首深深地刺进了我的眼睛,待我张了张口准备说点什么时,她别过头去继续往阁楼里走进去。
“今天把姐姐叫来是有些话想与你说说。”
我低头看着脚底下楼宇,跟上她的脚步,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我不知怎么接她的话,只得简单地回一句:“嗯”。
“姐姐听着就是了,不要说话。”
“嗯。”
礼颂回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旋即露出一个悲戚的笑。她蹲下身,我这才惊愕地看到她身前放着一个火盆,火盆旁是一沓冥钱。礼颂自顾自地用打火石点燃了一张冥钱,然后一张张地往里扔。我知晓在皇城内是禁止烧冥钱的,再看看她这身装扮,顿时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你……”
“今天是头七。”礼颂喃喃自语地说,口气中有一种戏谑的笑声:“姐姐难道还不知道吗?家父被判卖国,与伽南镖局一百多号人一同被执死刑。呵,有那么多人一起上路,也不算孤单。”
礼颂的话让我的脑袋一阵发晕,她慢悠悠地站了起来,一步步向我走来,像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尸体,我吓得一步步后退。
“满门抄斩,姐姐知道我为什么能活下来吗?”礼颂嘴角抽搐着,身体摇晃得如同飓风中的木偶,嘲讽的笑如藤蔓爬满了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因为我怀了陛下的孩子,姐姐很惊讶吧?更让姐姐惊讶的事还在后头呢,我们家族一百多号人全部都是含冤而死的。没错,我们家族与燕国确实有过密切的往来,但那不是家父,是我堂哥。我堂哥借着家父在朝中的势力公然把买卖做到燕国,与他来往的不过是几名普通的商人罢了,家父几次劝阻无果后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没想到的是,陛下为了削减家父在朝中的势力竟然不惜指鹿为马,枉杀功臣。”
礼颂嘴角颤抖着,她顿了顿,一双眼睛透明得如阳光下的泡沫,清冷地看着我,我看到的是满载绝望的泪花。
她对嘉洛失望极了了吧,才会管他叫“陛下”。
“我与陛下自小相识,深知他的个性,做事向来利落狠绝。是我劝家父发兵攻打英籍的,我怕的就是日后朝中有变,届时陛下能感念家父的这点功劳而网开一面,没想到他如此无情,到底是我太天真了。”
我震惊得张大了嘴巴,半天吐不出一句话来,喉咙如龟裂的土地,随时都要炸开,半响后我问的却是另外一句话。
“你的孩子是怎么来的?”
“你到底只关心这个。”礼颂讥笑着,巨大的悲怆使她瘦弱的身体仿佛在下一秒就会倒下去,“这孩子用什么手段得来的对你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孩子生不下来。”
我用力抓着石栏,青筋凸起,此刻的礼颂真如一个被人提在手心的木偶,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格外生硬。我抬眼对上她那双凄楚绝望的眼睛,此刻她好像在冲我笑,诡异得如一个披着人皮的娃娃。
“姐姐你何德何能能得陛下这般袒护?我相信姐姐的为人,自然知道那碗血眼窝的□□不是姐姐下的,只是……”
礼颂踉跄着,一步步向后退,一直退到石阶边上,她瘦小的身影此刻在我看来格外的伟岸。我知道只要她一脚踩空将会从数十米的台阶上滚落下去,到时便是一尸两命……
“礼颂……”
我低声呼喊她的名字,想跑过去拉住她,她却抬起手阻止了我下一步动作。
“你别过来……”
她咆哮地喊着,我僵硬地站在两米外看着她,看见她空洞的眼睛此刻已经没有了悲和愤,眼眶巨大得可以装下满世界的恸哭,冷静得接近麻木不仁。
“为什么陛下能袒护你到这种地步?在明知道你是清白的情况下居然连查都不查就送你出去,为什么?”
礼颂冷笑的样子让我的心一阵抽搐般的剧痛,脑海里回荡着礼颂的那句“为什么”。突然我看见礼颂的面容在我面前不断地放大,她冲着我笑,纯真无暇,恢复了当初见到她时的惊艳。我拼劲全身的力气向她跑去,却重重地跌倒在地上。
当我颤抖着爬起来,几乎粗暴地扶着石栏走到石阶上时,我看见数十米下的青石上开起了一朵火红的红莲花,美得瑰姿艳逸,如同我体内的那串业火。
一切的美丽来得太突兀,让我目眩神摇,更让我恍惚,我潜意识里竟以为那是前世剪断的记忆。
礼颂说,孩子用什么手段得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孩子生不下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礼颂还说,她诅咒我们,今生今世永远不能在一起……
呵呵……
我张大了嘴巴发不出一点声音,眼睛酸痛得挤不出一滴眼泪,何时我已经成为了一个哑巴,我的视觉也正在逐渐退化。此时我整个人却清醒得如同看破一切烦恼的智者,因为到了大彻大悟的境界竟然想大笑一声。
命运千不该万不该用一朵桃花来扼杀礼颂的性命。
有时候活着就是最大的惩罚。
不远处,我看见一个白色的影子急促又步履蹒跚地向我跑来,一张惨白得看不到血色的脸骤然出现在我面前。我以一个局外人的姿态,用讥讽的态度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多大的事,不就两条性命嘛,死了再投胎呗,三界六道谁能逃得过。
当他跌跌撞撞地跑到礼颂身边,一脸惊愕与震痛,当看到他吃痛着蹲下身抚摸着礼颂的脸颊时,我觉得十分痛快与舒服。一种前所未有的报复感让我变得异常兴奋,好像生命超脱到了另一种境界,灵魂得到了升华,我竟莫名地想大声尖叫。
这时我看到他抬起头怨怼地看向我,一口嫣红的鲜血从他口中吐出,我抚着胸口,巨痛让我变得麻木,身体仿佛已经不是我的了,我感知不到它的脉动。
有时候命运真是巧妙得如一张掐指算好的画作,何时在何处画何样的风景,每一步都安排得妥妥当当,错不得。
我两眼一黑,笔直地倒了下去,在身体撞击到僵硬的青石上时,我仿佛看到了十味。
此刻的他好似一个千面魔,这一面他是十味,下一秒面他是鬼娃,再下一面则是德清……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仍被关押在天牢里。
幽暗封闭的环境与夏日里袅娜的身影仿佛是两个世界,梦魇过后,我又回到了这个如同地狱般的牢笼里,那仿佛是我前生的记忆。
我抱着自己蜷缩在角落里,此时正是侍卫们交接班的时候,我听见几个人躲在一旁窃窃自语地说着什么。
其中一个说:“这几日大家都悠着点吧。”
那边有人问:“陛下还没醒吗?”
另一个又说:“太医们看着呢,听宫里头当差的说,今天中午陛下一醒来就到处乱跑,见着人就问一个叫什么昙的。”
几个人喟叹着便散了,值夜班的侍卫例行公事地过来巡视了一番,见我还在松了口气便回去站岗了。
我的世界又恢复了无声的黑白,白天发生的事情,礼颂跟我说的话还历历在目,我甚至都记得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爱一个人到底是怎样的滋味?对我来说或许已经是无色无味了。
深夜,我念了一个决,隐了身便从天牢里走了出去,一转眼就到了嘉洛的寝室。嘉洛的寝室外围满了值班的太监和御林军,床榻前还有几名正在打盹的太医和侍女。此时已经是更深露重的时候了,我挥手布了一个结界,一记迷魂香将所有人都送入睡梦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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