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3/3页)
:“听说你进院里的领导班子啦?”他嘿嘿笑说:“听谁讲的?”我说:“北京这边都知道。”他说:“暂时还是个助理。”我说:“我有一份材料托杨教授转给你了,你要用力帮我推一下。”他说:“看见了,看见了,不错。这几年在北京还是有收获啊!”我等他说下文,不错又怎么样呢?他不说,似乎在等我说。
沉默了一小会,我咳嗽一声,想证实他是不是还在听。他也咳嗽一声。我只好说:“这件事要请你用力推动一下。”他说:“你怎么不早来联系?我以为你明年毕业呢。今年北大、复旦、武大都有人来联系了,试讲好几个人,人事处也同意了,都要签了。”听他这一说,我自卑起来,说:“都是名校啊。”他说:“如今跟前几年形势大不相同,博士打堆了。”我说:“那怎么还轮得到我?”他说:“要你们学校把你的论文报北京市的优博,再要北京市报全国优博,有全国优博那就是直通车,试教都免了。”我脱口说:“我的导师又没当校长。”马上觉得犯了错误,改口说:“有几个人能写你那么扎实的论文?”他说:“扎实是一方面,主要还要创新。”我说:“创新,创新!我们一般人哪有那么强的创新能力?我现在也没有联系别的地方,一心一意就想着自己的母校,你还是帮我争取一下吧,拜谢了,拜谢了!”每说一次,膝关节就不由自主地弯曲一下。又想起他说的“创新”,刚才怎么没抓住发挥一下?于是说:“优博我就不敢想了,有几个人有你那样强的创新能力?”我左手捂着嘴叹息了一声,松开来挣扎着说:“有几个人?”他说:“我那是一下子来了灵感。”我说:“灵感,灵感!”正想着是不是抓住这两个字发挥一下,他说:“今年进人的事,院务会已经讨论过了,要不下次开会我帮你特别提一下?谁叫我们是老同学?别人我就不多这个事了。”我抓住救命稻草似的说:“老同学,老同学,老同学!那我就把希望放在老同学身上了!”他说:“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我再拿出来,龚院长会说我多事呢。那我还是要提,如果是别人我就不多这个事了。”我在这边拼命点头说:“有老同学在,那绝对是不一样的。拜谢了,拜谢了!”
收了线我还惯性地点了几下头,又握着手机作揖几次,突然头在低下去的时候停住了,在门后的镜子中看见了自己。我慢慢抬起头来,自己的姿势怎么这么难看?我挪步到镜子跟前,又拼命地把头点了几下,膝关节也有节奏地弯曲,口里说:“老同学,老同学,拜谢了,拜谢了!”每次抬头我就瞟着镜中的自己,撇着嘴投去一丝鄙夷的微笑,口里说:“创新,创新!灵感,灵感!”最后撮着嘴对镜中的自己做出吐唾沫的姿态,又挺直了身子,双腿夹紧,双手伸得笔直垂下去贴紧大腿,对着镜子里的身影一次次鞠躬,每次弯下腰,口里就嚷道:“嗨,太君,嗨,太君!”
以后隔几天我就给蒙天舒打一次电话,把“老同学”,“拜谢”几句话翻来覆去地讲,讲多了觉得自己的语言怎么这么苍白,一点想象力都没有。有一次出乎自己意料地说出了“感恩”,心里惊了一下,马上就适应了,成了一个常用的词。有时觉得只要思想解放,想象的空间还可以很大,比如说“恩人”,又比如说“提携”,都说不出口。半个月后终于有了结果,他说:“你这个周四过来试教吧。我极力推荐,龚院长总算给了我一个面子,同意你过来。”我说:“这么严峻的形势,没老同学顶在那里,这机会那是不可能得到的。拜谢了,感恩了!”本来忍着不点头的,还是下意识地点了几下。顾不得下周就要答辩,赶快去买火车票。
那天有三个人试讲。我想,难道他们的机会也是作揖作来的?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呢,吃了小灶呢。我问中山大学那个人怎么来的,他说:“寄了自荐书,接到电话通知,我就来了。”我说:“形势也没那么严峻呀。”他说:“没觉得呀。说实话我在广州那边联系得差不多了,是回家顺便来试一下,备个底的。”这让我觉得这段时间白紧张了,一堆好话也白讲了,蒙天舒他不是折腾我吗?人情有这样做的吗?
试讲的时候来了五六个教授,杨教授也在,这让我很安心。蒙天舒也坐在那里,我心里有点别扭,当年我还没看起他呢,现在他倒来决定我的命运了。讲完了几个人到楼下办公室去等教授们评议的结果,我难受着,还是给蒙天舒发了信息:美言,拜谢,老同学。一会蒙天舒来了,代表院里跟我们谈话,讲了人才引进的政策和待遇。我填了表交给蒙天舒,说了一堆感激拜托的话,回北京去了。一个月后,我接到了麓城师大的录用通知。去人事处报到,我问人事科长说:“今年历史学院是不是还进了几个北大复旦的博士?”他说:“没听说啊。”我说:“哦,那是我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