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3/3页)
个意思。”他说:“我觉得这意思没什么意思,你觉得这意思很有意思,那你就带上。”我被他说得没了一点信心,说:“那你们送点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他说:“师妹说送花就可以了。”我说:“那我跟她们说多买一盆。”
到吴教授家门口,郁明那个叫小方的师妹叫我抱一盆花,我感谢地瞧她一眼,这女孩聪慧。进了门吴教授说:“小聂也来了?”我像一个小偷被当众抓住,轻轻地“嗯”了一声,心里想大大方方讲几句话,今天不是教师节吗?可就是讲不出口。大家观赏挂在墙上的字画,赞叹一番,我也跟着赞叹,总之是不自然。一个人有了心思,那就难得自然。小方说:“老板你有这些字画就是百万富翁了。”吴教授说:“那你小看我了。”指着一幅不起眼的画说:“这一幅都不止那个数。”是关山月的《良宵》。吴教授又把自己的诗作拿来给大家看,说:“过几天就中秋节了,我吟了一首咏月的绝句,大家批评一下。”我们几个人凑在一起看那首诗:
中天一轮环宇澄,人间万户仰星空。
又是中秋菊灿烂,俯仰千古临西风。
我还没看完,郁明说:“好!有古人的境界,功力深厚。”小方说:“没想到吴教授的文学细胞也这么浓。”我想找搜出几句话来说,什么苏东坡把中秋的月亮写绝了,后人再也开不出新境界,被吴教授开出来了;李白把古代的月亮写绝了,吴教授把现代的月亮写绝了,等等。这些话在头脑中翻跟头,就是说不出口,只是跟着大家说:“好,真好,真的好,真的是好。”大家不说诗了我又觉得丧失了机会,想弥补也来不及了。好,好,好有个屁用!难道还有人说过不好吗?好,好,还不如不说。告辞的时候我觉得好不容易有机会来一趟,没达到效果,想挽回局面也来不及了。
沟通的任务没有完成,心里像坠着一块铅。论文停在那里,下期答辩就来不及了;往下写吧,也不知该怎么调整。万一吴教授硬卡着怎么办?那几天我在学院的楼道里来回穿梭,眼睛瞄着吴教授的办公室,又装着看墙上的那些照片,心想自己怎么这么猥琐,老在这里溜墙边,跟个小偷似的。想起小时候爷爷对我说,看见那些溜墙边的人,就要小心,那不是什么好人。这天总算看见吴教授进了办公室,就敲门进去。吴教授说:“小聂哦,找我?”我把开题报告递过去说:“修改了一下,想请吴教授作个指示。”他说:“这个我就不看了。我早个十来年有几篇文章,跟你的论题可能有点关系,你可以参考一下。”我说:“我怎么没检索到,吴教授您的文章!您的文章!”他说:“那时候的文章可能没进检索系统。”我站在桌边,左手捧着笔记本,右手把笔凑上去,要把发表的刊物记下来。吴教授说:“坐着记,坐着记。”我坐下来,屁股只有三分之一在椅子上。都记下来了我说:“一看这些题目我就觉得很有分量,”把手中的那张纸掂了掂,“很有分量!一定要写进文献综述里去。”他说:“小伙子,放心啊,调整一下就可以了,放心。”
出了门我很轻松,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沟通好了。看来一个人要改变命运也不是那么难,问题是要有行动。忽又想起曹雪芹,他机会那么多,怎么就不去豪门那里去穿梭沟通一下?他是生活在别处的人,可是我在场,我就生活在此处,在当下,鼻子前面那点东西我不能不要。
读了吴教授的文章我有点泄气,跟我的观点不一样。我问冯教授怎么办?他说:“你就折衷一下吧,论文答辩吴教授是绕不过去的。”我只好调整思路,把自己的锋芒收敛了,往中间靠。因为不是自己真正的想法,写起来有点别扭。冯教授说:“先这么写着,毕业了拿去发表你再改回来。”我很苦恼,但也只能如此。这是小人物的命运,也激发着小人物成为大人物的蓬勃野心。
第二年四月我顺利通过了答辩,但争取推荐到市里评优博的目标没有实现,更谈不上全国优博。蒙天舒的水平就比我高那么多?我把他的论文反复读了,虽然也算扎实,可实在也读不出那种出类拔萃的境界。这让我感到沟通是多么重要。一个学者,除非他真正才华横溢,谁也压不住,不然不沟通就很难出头。沟通,现在叫做公关,从前叫拜码头。公关就是攻关,攻下那道关,这就是目标,目标就是一切,公平正义和人格清高都没办法讲。你不攻就过不了那道关,于是,别人发表了你发表不了,别人能毕业你毕不了业,别人评优了你评不上,别人搞到项目你搞不到,别人提上教授你提不上,别人有了钱有了好生活有了尊严你没有。总之,别人有的一切你都没有。